城中街道的一處小攤,攤上豎起的幌子只有一個字,寫。
老人拉著師藍坐下,對面的老先生本還打著瞌睡,看到有聲音來了,才略微提起精神,不過看到老人滿是補丁的衣著,語氣也帶不起恭敬。
“老頭兒,要寫什麼信啊。”
“我不寫信,是來請先生認一下口音的。”
聽到這話,老先生最後的精神氣也沒了,再次爬回攤子上,有氣無力問,“說吧,看識不識得。”
老人輕車熟路,學著語調說了“大師兄小花籃”,不出意外,師藍也高興的跟著重複。
可愛的女娃娃誰不喜歡啊,老先生回想起自己的孫女,暫時勸退了懶散,直起身,捋著鬍子思考了一小會,說道,“這應是關隴地區口音,早年遊學長安,倒是經常聽到。”
老人聽到後,頓時樂壞了,拍案叫道,“太好了,可算找到救星了,先生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如此奉承話,老先生在升斗小民中也聽多了,倒也不在意,“老哥兒,這娃是長安來的?莫不是走丟的吧。”
“老先生你說是應該就是吧,這不,剛我才從官老爺那裡回來。”老人管不住嘴,順口就提了山裡的事。
“哎喲,要真是長安那可不得了,那可是千里路迢迢啊,老哥兒呀,要我說,你把她當閨女養得了,誰會好端端的把女娃帶到人生地不熟的荒山裡呢。”
老人搖了搖頭,“話可不能這麼說,萬一真是走丟了呢?她家人可不得心疼死,再緩緩吧。”
老人道謝,放了兩個銅板就要離開,老先生卻攔住了他。
“老哥兒,這聊幾句可不收錢,你還是拿回吧。”
老人卻堅決不收回,既是求人辦事,便不會讓人白忙活。早年從軍快意恩仇慣了,便也改不了了,老婦人就經常罵他是“窮講究”。
老先生推辭不過,便說,“既然如此,那我便為老哥兒寫幾個字好了,這就當作酬勞了。”
老先生提筆,洋洋灑灑寫下了六個字,“大師兄小花籃”。
紙不是好紙,老人卻視若珍寶,珍而重之收好,再次道謝,便拉著丫頭離城回了鄉下。
一路上老人念不停,什麼都說,說大唐覆滅,自己有幸當了將軍的兵,到處跑,打仗卻少,死的人也少……
日西斜,老小才上了山,回到木屋。
一如往常,老婦人早早升起了炊煙,等著歸人。
師藍見後高興跑了進去,在老婦人背後兩側來回晃,老婦人經不住師藍的玩鬧,伸手摸了摸師藍的頭,很舒服,於是師藍閉上眼,主動蹭了蹭,如一隻乖巧的小貓。
師藍對烹飪很感興趣,因為小花籃住在師藍頭頂的小木屋時,重複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煮飯,那時師藍總會全身心的關注著,忘記了身邊的一切。
晚飯時,老人說起了城中的事,順手將老先生送的字拿了出來,木桌不小,飯菜不多,要放下一張紙不是難事。
“大師兄,小花籃。”老婦人放下碗筷,拿起紙張湊近了看,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皺紋舒展,“老頭子,我們不能總叫她丫頭吧?在她家人來領回去前,也總有些日子,有個名字總比沒有好。”
老人點點頭,“是該有個名字,老婆子,你是想到了吧?”
老婦人指著紙張,“就從這兩個中各取一個字。”
“大花?這不錯,簡單順口,還好聽。”老人樂呵呵的說。
老婦人颳了他一眼,老人才停止笑聲,正襟危坐。
老婦人在稀粥裡沾了沾水,在桌上,也是在師藍的面前,寫下了兩個字,“師藍”。
“就叫師藍,像大小姐說的,‘人的名字都應是特殊的,是這人一生的符號,說起名字就想起人,而不是阿貓阿狗’,師藍,這才像大家閨秀的名字。”
也許是老先生書寫時過於放飛自我,也許是老婦人對書法瞭解的不太多,種種原因,讓老婦人把籃字當成了藍字,而這,反而映照了她口中那位大小姐所說的“名字是特殊的”這話。
讀音不同,寫法不同,卻是一個意思。
老婦人指了紙上的兩個字,指了自己寫的兩個字,然後指了師藍,一遍又一遍念著“師藍”。
而後老婦人指著老人,說了喬田二,指著自己,說了張青葉,再指著師藍,又說了師藍。
師藍起初茫然,然後懵懂,跟著念,漸漸悟了。
師藍想,這應該和,她叫他大師兄,他叫她小花籃,嗯,一樣的。
所以,我叫師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