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寧靜許久,師藍開始想念阿爺阿婆了,就朝著阿爺阿婆的地方而去,只是她的走的步子很慢,一整個冬天快過了,她才挪移了幾米。
有人會問了,既然師藍可以變成人,那為什麼不以人的姿態去行走那不遠的幾百步呢?
其實在師藍看來,人雖然走得快,可是在時間上卻走得很慢,入世一年卻好似為樹百年那般漫長,她寧願作為樹慢慢走,反正她有十八年的時間,一點也不著急。
冬去春來,大林山草木瘋長,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繁茂,山間的木屋,屋後的墳冢,甚至行人所踩出的路,所有人跡盡皆被掩蓋了。
在萬物生長之際,一根樹根穿過土層,纏繞在兩個木棺上。
時間愈長,越發想念,最終師藍放棄了緩慢的步伐,藉著春之力,將根鬚蔓延至了墳冢,也算是能陪伴在身邊了。
春雨連綿,朦朧了山野,師藍將根鬚伸出了泥土,枝條生長,似撐起了一把傘,為兩座墳冢遮住了茫茫雨幕。
夏陽橫空,炙烤著大地,墳冢前卻一片陰涼,鳥兒與蟬在枝丫上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秋收之後,山裡來了人,張二鐵父子二人拿著鐮刀在荒草中艱難的開出了一條道,好不容易來到墳冢前將祭品擺上,雖然驚訝草木的繁茂,沒聊上幾句也就離開了。
冬雪又至,冷風吹落葉,唯有大榕樹常青,一夜厚雪,再次將樹冠染白,唯一的突兀也給遮蔽住了。
若有識得草木之人見了,定會好奇,榕樹不耐寒,為何在這雪天之地會生長有榕樹,還這般高大茂盛,一看便知至少是百年的老樹。只可惜自從那件事後,大林山便是人跡罕至,更遑論有識之人了。
如此往復四季,山中歲月不比人間,沒有繁雜,沒有喧囂,時間簡單的流逝,一晃就是數年。
春雨過後的一天,山上來了一對夫婦,三十左右,男的身披甲冑,揹負行囊;女的素衣薄裙,懷抱一嬰兒。
師藍注意到了他們,看著他們朝墳冢一路走來,沒有歡聲笑語,兩人都很沉默,唯有嬰兒不懂事咿呀的叫喚著。
近前,師藍才發現男子少了左臂,臉頰也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在女子的攙扶下,男子朝木牌跪下來,頭一磕到底。
“娘,老漢兒,你們的瓜娃兒回來咯。”
一瞬間情緒爆發,男子嚎啕大哭,一旁的嬰兒似也感受到了這般情緒,跟著哭了起來,唯有女子柔情似水,跪在一旁輕摟著男子,細聲安慰,可說著說著卻也淚溼了衣衫。
許久,嬰兒的啼哭聲最先停止,她委屈的含著小拇指,突然另一隻手伸出,抓住男子的頭髮,咯咯的笑了起來。
孩子的笑聲清脆悅耳,如百靈鳥一般,直擊男子的心神,男子抬眼看向同在女子懷裡的嬰兒,他看到了陽光,明亮而溫暖,所有的悲傷在這一刻盡皆被撫平了。
許久,在男子振作起來後,開始把墳冢重新修繕一遍,剔除了四周的雜草,唯留下師藍這一小棵為兩座墳遮雨的樹。
“萬物有靈,確實不假。這樹長得好啊,就像一個家。”
“老漢兒,您總說當兵找不著媳婦,讓我不要去,今我不是給你帶回來了嗎,您怎的就不再等等,連孫女的面都見不著,您說您虧不虧。”
“來,晴兒,見過你阿爺阿婆。”
“娘,這是您孫女,只取了小名,晴兒。您不是總說您跟將軍府的大小姐學過識字嗎?我就想著回來能讓您取個大名,只是沒想到趕不上咯,晴兒晴兒,喬晴兒,其實也挺好,是吧,老漢?”
男子一邊幹活一邊絮絮叨叨著。
修繕完後,又是三叩九拜,方才離開。
日近黃昏,荒蕪了許久的木屋再次升起了炊煙。
遠遠飄來,師藍似乎能聞到其中香味,久已不進食的她忽然有了些許衝動,想回到那個屋子裡,坐在長凳上等著食物端上來,然後美美的包餐一頓。
只是想到那屋裡不再是阿爺阿婆,而是陌生的男女,師藍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儘管她知道這是阿爺阿婆偶有提到的去參軍的大哥,但見到時,還是覺得很陌生,就像是在大林城的街道上偶然擦肩而過的路人。
夫婦在小木屋住了下來,過起了再平凡不過的男耕女織的生活。
不過老喬家沒有田地,男子便繼承了老喬的活計,缺根胳膊似乎對他並沒有影響,揮舞起斧頭大開大合如戰場廝殺,且他打小跟老喬賣柴火,其中門道也算熟絡,很快就上手了。
讓人意外的倒是喬楊的妻子,女紅上有著一手好活計,在山下村子開了間鋪子,十里八鄉的都光顧,只為求一匹好布料。
人都說老喬好人有好報,兒子當了小將軍,娶的媳婦心靈手巧,一看那俊俏的樣貌定是哪家閨秀,卻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是傳言中修了幾輩子福分才能遇到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