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一夜未睡,”全書玉接過茶,淺淺地喝上一口壓驚道,“我也就比公子早半個時辰醒過來。”
現在剛過卯時,也就是淩晨五點鐘,她早半個時辰醒來,那就是四點鐘就起來了。陳韶看一眼她的麵色,見她雖帶著幾分疲色,但精神不錯,才將目光移向她跟前的賬冊道,“不是說過了慢慢來?”
“這些都是張儒沅、崔述他們這兩日查過的賬冊,我有些不放心,就想趁早起的功夫稍稍檢查一二。”全書玉將旁邊的一小摞賬冊推過來,“也沒有全部檢查,不過是隨意地抽上兩三本大致看一看罷了,也費不了什麼心神。”
張儒沅、崔述、常思、康正宗、耿定理就是跟著她查賬的五個學子。
陳韶隨手拿起一本賬冊,邊翻邊問道:“怎麼樣?”
全書玉唇邊蕩著幾分笑:“還行,隻偶爾會有幾個小問題。不過他們原本學的都是四書五經。第一次看賬冊,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好了。”
陳韶放下手裡的賬冊,轉身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全書玉搖頭,“倒是都很謙虛,與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陳韶閒聊般問道:“你想象的他們是什麼樣子?”
全書玉也坐下來,將茶杯擱到一邊,又重新拿起賬冊,邊檢查邊道:“還沒有來郡城前,我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弟弟也在縣學讀書,在外人跟前,他們倒是彬彬有禮,任誰看了都誇一句父親和祖父教導得好,可私底下他們的真麵目卻極是趨炎附勢,倨傲無禮。來洪源郡後,也遇到過不少的學子,這些學子的醜態比街頭巷尾的那些地痞流氓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韶看她兩眼,轉頭將從盧一灃家中搜出的賬冊拿出來,一邊翻找著三年前六月的記錄,一邊說道:“你爺爺被貶了官,你家裡人知道後,會不會過來找你?”
全書玉點一點頭:“應該會來找我。”
陳韶問:“要見一見他們嗎?”
全書玉想了一會兒,還是不確定地問道:“公子認為我該見他們嗎?”
陳韶抬眼看向她,看著她麵上的猶疑,不由鼓勵道:“既然想見,那就見吧,不管結果如何,你隻需記住,這裡都有你的退路即可。”
全書玉心頭一抽,淚意便湧了上來。飛快撇開頭,抽出手帕抹一抹眼角道:“多謝公子。”
“不用跟我道謝,”陳韶和氣道,“我說這句話,不是出於對你的同情,而是因為你有能力,我又恰好惜才的緣故。換句話說,如果你沒有能力,我即便憐憫你,也不會說這句話。”
全書玉若有所思地點一點頭:“我明白了。”
陳韶"嗯"一聲,又繼續看起了賬冊,“已查的這些賬冊中,可發現豐隆商行在昌明城、拓俞城等與他國交易的記錄?”
“暫時還沒有發現。”全書玉說道,“我昨日大致看了一下,豐隆商行的這些賬冊涵蓋了元和十二年初至今,差不多十年的交易往來。我們這兩日查了有二十三本賬冊,才剛查完元和十二年。”
也就是說,元和十二年,豐隆商行沒有在昌明城等與他國接壤的邊界,與彆國百姓做過交易。陳韶看向她跟前的賬冊,不經意間,忽然想到雷德厚曾說過的元和十五年九月,洪源郡各士豪紳對他和丁立生的變化,心頭隱隱有了某種猜測。不過,再次看一眼她跟前的賬冊後,陳韶並沒有讓自己的猜測去主導她查賬的方向,而是說道:“不著急,慢慢查。”
隨後,她又再一次地看起了賬冊。
三年前的六月,經盧家父子之手的少年有一個,少女有四個。四個少女當中,有兩個的備注是黎弘、趙仁從信安莊強行買得。這兩個少女最後都被送去了碧桃園。
又將前日下午在文家搜來的落雁居花名冊拿出來,翻到最後一頁後,陳韶看到那二十一名等同於是因為她而被屠殺的少年、少女,入園時間最早的一個也僅是去年的三月。也就是說,汪正要救的那兩名少女早就成了碧桃園裡的花肥。
碧桃園是顧家與朱家的。
陳韶看向書房角落處堆放著的駱爺收集來的證據箱子,文家已經沒了,剩下的也隻是善後問題,也是時候該挑選下一個鏟除的對象了。在顧家、朱家、範家還是戚家之間僅猶豫一瞬,陳韶就將目標鎖定在了顧家與朱家身上,既然汪正要救的那兩個少女進的是碧桃園,那就從他們兩家之中挑一個下手吧。至於挑他們兩家之中的哪一個,陳韶還在做最後的裁奪,蟬衣便提著壺新茶進來了:“你們怎麼都這麼早起來了?”
陳韶收回目光,接過她遞來的茶,喝過兩口後,有意說道:“她起來得比我早。”
全書玉怕蟬衣又要嘮叨什麼不愛惜身子的話,趕緊說道:“我也就比你早起來不到一個時辰,不算早了。”
蟬衣立刻叉腰道:“現在才卯正,你比我早起一個時辰,那就是卯初就起來了?”
陳韶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道:“她寅正就起來了。”
“寅正?”蟬衣拔高聲音,“你昨夜什麼時辰睡的?”
全書玉瞄一眼嘴角帶笑的陳韶,心中盛滿暖意地握住她的手道:“好了,彆氣了,我明日不起這麼早就是。”
“你每次都說明日,明日複明日,永遠都是明日,也永遠沒有做到的時候。”蟬衣趁勢把住她的脈搏,見她脈象平穩,這才放過了她。
“我知道你們不著急,”全書玉覺得不解釋清楚,隻怕以後休想再早起後,溫和說道,“但我還是想早些將這些賬冊看完。羅家、伍家、盧家,還有前日被查抄的文家,公子雖然都安排了其他人在清查,但我想著,即便有他們清查,也應該有我們自己人在旁邊監督才好。財帛動人心,我們隻有自己心裡有數,他人才不敢亂動什麼心思。”
蟬衣承認她說得有道理,但是:“即便是這樣,你也不能……”
“你放心,現在的我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愛惜自己的身子。”全書玉打斷她的話,緩慢而堅定地說道,“這些時日,我不僅在按時吃藥,也有讓廚房每日燉雞、燉鴨的好好補身子,我不怕累,我喜歡忙碌。隻有忙碌,我才感覺自己活著。”
蟬衣握住她的手。
她理解她的感受。
她剛被婆婆撿回廟裡的時候,年歲雖小,卻也跟她現在一樣,每日不敢多睡,睜醒便開始搶著乾活,就為了顯得自己有用,不被再次丟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