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麵跟呂夷簡有仇的就有好幾個,比如李迪被呂夷簡趕出朝廷,夏竦曾經與呂夷簡發生爭執而遭到呂夷簡打壓。
其實他現在的心情更加複雜。
他的目光從原本的清醒,又慢慢愈發地渾濁,最後,也就隻剩下那麼一絲呢喃。
“漢龍。”
“第三願,是看燕雲回歸,可屢次聽聞消息,我大宋尚未完成此舉啊。”
“第二願,便是見證電氣化時代到來,但如今第一次工業革命都還未完成,想來已經難以實現。”
呂夷簡咳嗽幾聲。
“哈哈哈哈哈。”
趙駿故作嫌棄地道。
晏殊看了二人一眼,隨即道:“那好,我們就先回去了。”
說著就抬起頭,環視了眾人一圈,先看向晏殊,笑道:“同叔,你也老了許多了。”
“好了,都是這個歲數的人了,彆跟小孩似的。”
呂夷簡搖搖頭道:“所以我當初決不能讓你雙眼恢複之後,就立即掌握權柄,至少也要看看你的能力。”
如果把宋朝這個時代比喻為山底,二十一世紀是山頂,未來科技是天空的話,那麼趙駿至少已經站在山頂上仰望過星空,哪怕依舊是一隻螻蟻,卻也不再是一隻無知的螻蟻。
幾乎不可察。
諸多宰相便也沒做停留,他們自然也知道呂夷簡有些話想對趙駿說。
呂夷簡艱難地想抬起雙手,向趙駿拱手行禮。
在場幾個熟知他們關係的宰相們哈哈大笑。
其實都到了這個地步,人基本上也都看開了。
見識過高山,才會知道自己有多渺小。而如果站在山頂,再看看頭頂的天空,發現那無垠的宇宙,才會明白天地的偉大與廣闊。
一時間因為呂夷簡即將病逝而帶來的嚴肅和沉痛也衝淡了不少。
“你想見證電氣化時代,我還想回到未來信息時代呢。可惜了,你看不到電氣世代,我同樣也很難見到信息時代了,至於彆的願意嘛。”
唯有大夫清楚,這其實是針灸加藥物最後刺激了呂夷簡的身體潛力,出現了回光返照而已。
呂夷簡對呂公綽等人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老夫,在此謝過!”
“後來的事情,你自己也知道了,你那時雖然有些莽撞,卻不是無能之輩,敢打敢拚,亦讓我們汗顏。”
晏殊苦笑道:“是啊,總歸到了這個年紀。”
晏殊來到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因為他們跟他一樣感同身受。
“跑起來。”
他輕聲道:“漢龍,我可以與你單獨談談嗎?”
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
可對於呂夷簡他們來說,他們前麵幾十年一直生活在山底下,連看山頂的機會都沒有看過。
可稍微抬起那麼一點點,就軟軟地落下。
畢竟很多時候人走茶涼這個道理是真理,即便呂夷簡和這裡不少宰相都親善,但隻要其中有一個與他有仇怨的宰相就是想打壓呂家後代,那麼其他宰相就得掂量掂量,為了一個死人得罪活人的結果。
呂公綽等人便倒退著走出去,順便又把門關上。
趙駿知道他的意思。
還有張士遜、賈昌朝、蔣堂、夏竦、杜衍等等。
如果旁人一味安慰,說什麼你老人家才六十八歲,隻要好好休養,身體一定能康複的話,那反倒是讓人覺得虛偽。
這世上有太多書生意氣,自以為可以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結果一上手才知道,不過是眼高手低之輩,嘴裡說得好聽。
當有一天一個從山上下來的人打破了這股認知,那麼不管是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去仰望那片天地。
此刻屋內湯藥味道彌漫,呂夷簡被家人攙扶著倚靠在床頭,屋子裡呂公綽、呂公餗、呂公著、呂公弼、呂公孺五個兒子都在。
很快呂夷簡跟這裡每一個人都說完了話,就像是交代遺言一樣,到了最後,他的目光放在了趙駿身上。
“正是因為我知道宮裡那位性子,我才這麼說。”
他的麵容雖然看似還行,但聲音卻已經非常虛弱,仿佛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一般。
“多謝。”
王曾雖然也沒鬥過呂夷簡,但不管是曆史上還是如今,在政製院至少也勉強算是個分庭抗禮。
一個個顏容憔悴,愁容滿麵。
他說完之後,仰在床榻上,眼中滿是失落。
“你要跑起來。”
說著他看向趙駿道:“當初我阻撓你,想讓你先參加科舉,再慢慢融入士大夫。你是不是以為我在擔心你的出現會摧毀士大夫階級,從而讓我們的利益集團消散?”
呂夷簡緩緩伸出左手,似乎是想抓住趙駿的背影。
因而大夫偷偷交代家人,可以準備興辦後事了。
呂夷簡臉色很快就變得紅潤,原本渾濁的眼睛睜開之後,頭腦都似乎清醒著,除了不能下床以外,看起來精神頭像是好了很多。
這是個請求。
趙禎沒辦法出皇宮,自然是隻能讓趙駿等人過來看看。
趙駿等人微微點頭,隨即目光看向床頭。
“因而今時今刻,老夫亦是隻希望你能再坐在那個位置,好好治理這大宋江山,莫要讓官家的軟弱,成為大宋的衰敗。莫要讓今日的輝煌,在明日頃刻間倒塌。”
“你要讓大宋屹立於世界之巔.”
趙駿反問。
呂夷簡苦笑著搖搖頭,隨後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趙駿說道:“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些心裡話。你來大宋已有十一年了,想來從未與老夫如此交心過吧。”
“那就先告辭了。”
“呂公,多保重。”
“知院,晏相、蔡相、宋相.”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這話如果放在十一年前,趙駿一個標點符合都不會信。
“我明日再來看望呂公。”
隨即一個個都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王曾和蔡齊團隊與呂夷簡宋綬團隊多有爭執,甚至一度鬨到有我無他,有他無我的境地。
哪怕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呂夷簡其實是為了給子孫鋪路,希望人死怨消,不要因為他的原因而牽連子孫後代。
“大宋托付給你了。”
就看到呂夷簡繼續說道:“老夫第一願,就是想坐坐那火車,今年三月汴梁到尉氏火車開通之後,就去坐了一次,心滿意足。”
“是。”
“呂公。”
所以為什麼說政治這個東西就是殘酷的,人情世故在很多時候有用,可放在政治上就不一定。宰相權力大小相疊,為了一個死人與跟自己同級彆的活人拚個你死我活,成本太大了。
眾人一驚,連忙湊到近前詢問。
“哈哈哈,跟閻王請個假?”
但如今王曾已經病逝,呂夷簡也馬上就要離去,這些也都如往事塵煙,自然消散。
“咳咳咳。”
李迪一時語塞,被氣得直翻白眼。
是是非非,誰說得清楚呢?
“漢龍。”
“嗯,我知道了,我會時常規勸官家。”
“你說。”
可終究是共事多年,也是他最早發起投降。
“嗯。”
就如同呂夷簡在政治上排除異己,打壓政敵,是抵製範仲淹慶曆新政的保守利益集團成員之一。
所以此時此刻,他亦是理解呂夷簡的心思。
晏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
呂夷簡隨即看向宋綬,強笑道:“公垂,這些年多有賴你在政事堂和政製院對我多有支持,不然我恐怕也獨木難支。”
片刻後,人都出去了,門也關上,一時間房間裡原本因為眾人圍攏而略微有些渾濁的空氣都似乎清新了幾分。
“更加強大。”
最多幾日,少則一兩天乃至半天時間,等透支的身體潛力用儘,生機消散的時候,呂夷簡就可能會徹底死去,神仙難救。
可這一切在死之將至麵前,自然也都煙消雲散。
宋綬上前說道:“呂公,可還有什麼心願?”
說著竟有些感慨,輕輕拍了拍晏殊的手道:“老夫與王孝先鬥了後半輩子,曆史上亦是與他一同被罷相,沒想到如今會與他同年一起走。”
趙駿從旁邊拉了個椅子過來,坐在床邊說道:“老呂,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如果你想讓我照顧你的子孫的話,那就免談了。先不說這三代宰相人的事我乾不出來,單說你兒子呂公著以後也是個宰相,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而如今,他們終將逝去。
這一抹曙光,卻依舊支撐著他們,讓他們能安心走入墳墓裡,就此歸於塵土。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