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財富九分在權貴,半分在野,半分在民。
司馬氏是河內大族,姚玉環從戲班子裡出來後進了司馬家,司馬宓不曾虧待過她,她也過了好一陣的舒服日子。
舒服是什麼?於她而言,不過是三九三伏天不必半夜起來練功,不必還沒吃完這頓還要琢磨下頓在哪兒,不必唱完一台戲後跪著求人賞賜罷了。想要再舒服一點兒,那就是吃穿用度溢出,還有人伺候。
可檀狗這是在做什麼?
她被檀狗抱到一張軟榻上,身子底下鋪的什麼這麼軟,整個人都像陷在雲裡。大夫來後,探手便要褪她身上衣物。那檀狗大掌一揮,五六個婢女魚貫而入,捧著綃紗來到她跟前。
姚玉環猜測這檀狗又在玩折磨人的法子,咬牙攥緊了拳頭打算硬抗。
可她們隻是展綃將她整個人掩住,又把她身上的衣裳褪了,動作是輕輕柔柔的。
她們忽然拿了把剪刀來,姚玉環認命地閉上眼。
“呲”地一聲響,她背部的綃紗被剪開來。
大夫上前一瞧,給開了外敷的傷藥與內服的方子。一個小婢將方子取了,低著頭快步離開,另外幾個取了浸過水的帕子,替她擦拭傷口後開始敷藥。
姚玉環本就飲多了酒,氣衝上頭討了頓打後本清醒了些,如今被伺候得舒坦了,酒勁兒又上來,頭有些暈。
唱戲的誰沒挨過打?功夫不到家,師傅抄起趁手物事照著小腿肚就是一下。名氣都是靠血淚堆起來,在下頭挨揍總比在台子上摔了好。
姚玉環不怕打,怕有人對她好——流浪狗似的,你但凡給它一個肉包子,它能衝你搖一天的尾巴。
要不怎麼年紀輕輕就一門心思認準閣老了呢?誰對她好,她就愛誰。賤不賤?的確有點兒,但依然是那句話——你不是她,你清醒,她卻不能,因為這是她的人生。
無論是聰明或是愚笨,不同人總會做不同的蠢事。若人人都瞧得清楚,那世間便再無悲劇發生,這又怎可能呢?
小婢端來一碗湯,姚玉環料是裡頭添了毒,就是不肯喝。
小婢跪在她腳踏旁,端起來喝了一口咽下去,張開嘴巴給她看了。姚玉環正狐疑,小婢又來喂她。
“這是茭白湯,醒酒常飲。”檀沐庭頓了頓,“沒下毒。”
姚玉環半信半疑地喝了下去——果然是茭白湯。
湯也飲了,傷口也處理得差不多,姚玉環張了張嘴,打算繼續開罵。
不料檀沐庭卻一直盯著她看,看得她汗毛直立。
那眼神,怎麼說呢,讓她想起自己養的一隻狸花貓,有天那貓跑了,她尋了幾日也未尋到,後來那貓又自己回來了。過了兩個多月,狸花貓誕下一窩小貓——檀沐庭的眼神就跟那狸花貓似的…
想到這裡,姚玉環驚了一瞬——檀沐庭該不會就是她爹吧?!
他抬手一揮,室內眾仆婢退了出去。
“你叫什麼?”他問。
姚玉環還未從震驚中抽離,下意識地回答:“姚玉環。”
“玉環…”檀沐庭喃喃片刻,又問,“誰替你取的名字?”
姚玉環神智附體,看了他一會兒,不冷不熱地說:“班主取的。”
“班主?”檀沐庭眉頭一皺。
“我娘將我放在楊貴妃的戲服上,自己轉頭便投了河。”姚玉環望著他冷笑,“我是叫戲班子養大的,可不就是班主為我取名?”
檀沐庭原本略為歡欣的眼神忽地便黯淡了下來。
他抬起一臂,拇指上的蜃龍隨那隻保養白皙潤澤的手一道慢慢捱近了她。
“你乾什麼?!”姚玉環尖叫著,整個人滾進了榻中。
“我不做什麼,你彆害怕。”檀沐庭儘量放輕聲調,溫和地撫慰她,“告訴我,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她穿戴上乘,料想過得應是不錯的。
姚玉環卻恨透了他,一想他極可能是自己親爹,打心眼兒裡覺得惡心。而她如今在他手中,也不想讓他好過,於是一股腦兒將身世全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