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葛巾布袍的婦人不顧士兵阻攔,歪歪斜斜地爬上雉堞,大半個身子都懸在空中,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來。
看在眼裡,叫人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忽然跑出來個瘋婦,引得城上城下一陣騷亂。
眾人紛紛猜測婦人的身份。
梁婠抿緊了嘴唇,國璽冰涼的棱角,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清楚看到雉堞後,王庭樾白著臉,不顧身上的傷痛,極力勸說阿娘,可阿娘對他完全不理不睬,隻恨意十足地瞪著城下。
準確來說,是瞪著自己。
梁婠靜靜瞧著,瞧著城牆上阿娘那雙被怒火逼紅的眼,瞧著阿娘那隻指向自己,因怨恨而顫抖的手。
梁婠垂眸笑了笑,隻盯著手中的國璽。
王庭樾不敢讓士兵強行拽人,生怕拉扯中失手將人推下城樓。
“梁夫人,您有什麼話,咱們下來說,好嗎?”
何氏冷冷看他一眼,不為所動,重新看向城下的梁婠。
“梁婠,自開國之初,我們梁氏一族便是赤心奉國、忠貞不貳,你阿翁、阿父更是無私無畏、圖國忘死之人,可你——你不但行事辱門敗戶、有忝祖德,更是六親不認、殘害兄長姊妹,如今,竟還賣身投敵、裡通外國!”
她嘶啞的聲音悲憤至極。
“今日,你給我聽好了,我們梁氏沒有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
梁婠抬起頭,望著高牆上搖搖欲墜的何氏。
當日在紫霄庵,阿娘被她處以流放之刑,意外避開了夜裡的那場大火,也算因禍得福,保下一命。
這兩年兵禍連結,她能從流放之地活著回到晉鄴,也實屬不易。
梁婠扯了扯唇角,不知是哭還是笑。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母女之間都有情,也可能有的隻是孽。
她也沒想到,紫霄庵一彆後,她與阿娘還有再見的一日,更沒想到還是在這種場合之下。
梁婠笑了下,收回視線,重新高舉國璽,不再理會城牆上的動靜。
正要俯下身繼續受降儀式,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臂。
“婠婠……”
梁婠掀眸看去,卻是宇文玦。
未及張口,卻聽何氏的喊聲猶如鴻雁哀鳴。
“這麼多年了,我以為隻要我日日吃齋念佛、馨香禱祝,就能化解這個中冤孽,可不曾想竟毫無作用,毫無作用啊,那預言還是應驗了,還是應驗了……”
她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我怎麼就替梁氏生出你這麼一個心狠手毒、絕情寡義的罪人!是我,是我對不起你阿翁、阿父,對不起梁氏,對不起被你殘害致死的人,更對不起大齊!”
何氏一邊仰天狂笑一邊淚流不止“浴血牡丹傾城色,誰知花下萬骨枯!萬骨枯……哈哈哈……萬骨枯……”
悲咽聲如怨如訴,回蕩在整個城樓上方。
宇文玦看一眼梁婠,蹙眉側過臉,眸中一片幽深,尉遲淵垂頭上前,眼神剛剛遞過去,卻聽得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呼。
“梁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伴著撕心裂肺的一聲,高牆之上有一團青影重重砸了下來,眨眼間,骨肉碎裂。
鮮紅的血肉在雪地裡炸開。
刺目的紅、慘淡的白。
梁婠猛地一僵,張了張嘴,全身突然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她垂著頸子一動不動,緩緩吸著氣,拚命睜大眼睛,可眼淚還是滑出眼眶,眼睜睜看著它們一顆又一顆地跌進雪裡。
梁婠身子很重,一個勁兒地往下墜,腿腳也跟著發軟,幾乎站都站不穩。
不等她提著氣看過去,有人先一步按住她的後頸,將她整個人裹著埋進懷裡。
“……聽話,彆看。”
宇文玦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低啞而乾澀。
他的雙臂將她抱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