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突然遞過來的杯盞打斷了王庭樾未說完的話。
暖融融的雅室裡,王庭樾一身碧城青的衣衫,默然坐在小幾的另一端。
自打進屋起,他便一直垂著頭,始終不往過來看一眼。
隻低低講述他是如何在回晉鄴的途中撿到險在路邊凍死的阿娘,又為何將其帶回晉鄴。
本是一番好意,怎料卻釀成禍事。
王庭樾接過熱茶,複又低下頭,語調微微沙啞。
“我……阿婠,對不起。”
半個月了,他始終不敢來見她。
現在,他亦不敢往她猶帶病容的臉上瞧。
這些天,隻要閒下來,就會想到兩軍前,她昏過去,雙目緊閉的模樣。
梁婠倒掉王庭樾麵前那杯早就涼透茶,歎息一聲“阿兄,我這些天過得很好,好像壓在心上的那座大山忽然之間就被移開了。”
王庭樾這才抬眸看過來,眉頭卻是緊鎖。
梁婠歎道“我每日按時用飯、服藥,閒時無聊,也會看書、作畫,若是來了精神,還會撫琴,彈上一兩首曲子……回顧這麼多年,是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平和。”
攻破晉鄴後,宇文玦派公良瑞與司馬博率領精兵拿下並州與鄔陽,俘獲了漁陽王、任城王等皇族宗室。
晉鄴已失,皇帝被俘,高氏王朝已然傾覆。
大局既定,已是大周宇文氏的天下。
昔日齊國那些封官加爵的,除了有個彆倉皇南逃,倒也沒有執意要為國捐軀的。
正如宇文玦所說,諸事順利。
至於梁婠所擔心的事,回回不等她開口詢問,宇文玦就已洞察她的心思,先一步告訴她結果。
久而久之,便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因而,她索性什麼也不問,專心養病。
宇文玦不在的時候,大都是青竹、穀芽陪著她說話談笑,偶爾蕭倩儀也會來,隻說待她病養好了,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傳授幾招強身健體的招式給她,以免大風一吹就要把她吹跑了似的。
甚至為了讓她添些生氣活力,不知從哪裡捉來兩隻野兔,結果野兔逃出籠子,打得院子裡四處都是洞穴。
梁婠看著好笑,乾脆叫人將野兔放了。
一切都很好。
唯獨一樣,他們每個人都對那日城樓上發生的事,隻字不提。
直到一日晨起,她主動向宇文玦提起,想見一見王庭樾。
宇文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應了。
梁婠看一眼不僅眉間帶著疲態,就連下巴都生出些許胡茬的王庭樾。
“反倒是你,瞧著不僅瘦了,還憔悴許多。”
“大局初定,有些事少不得善後。”
王庭樾勉強笑了笑。
這陣子他總睡不好,一閉上眼,腦海中總浮起城樓下的一片殷紅。
情況究竟如何,梁婠心裡清楚,也不戳破,隻微笑拿起杯子飲了口茶,潤潤嗓子,再環顧一圈,才又望過去
“她之所以回晉鄴,不為彆的,隻為殺我,但在見了我之後,心知殺我無望,心灰意冷下,便自儘了,阿兄不必自責。”
王庭樾一僵,驚訝地看向梁婠。
梁婠隻是極淡一笑“浴血牡丹傾城色,誰知花下萬骨枯。這句話,阿兄一定聽過吧?”
王庭樾蹙起眉,沒有否認。
梁婠道“這是衛國公婁敬用我的八字占卜出來的。”
王庭樾愣了愣“不是說——”
“不是說是齊國的命數?”梁婠失笑“不,那是我編出來騙人的,它隻是我的命格。阿娘心裡怪我克死親人、累及國人……”
說著,轉頭望向從窗子透進來的光。
“我現在這般活著,似乎是改變了命運,一切也的確與從前大不相同。可偏偏,好像一切又遵循了一早就算出的命定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