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奇怪為何有外力能夠破他所設下的鎖魄結界,這下說得通了——鬼夫亂魄倚杖七煞鎖魂陣而生,七詭主的召喚對它猶如母體臍帶之力,其羈絆能量超越世間萬物,所以黃阿婆的幻陣才有這麼大的威力可以將他所設之奪魂鎖魄結界撕開一條縫隙。
也算歪打正著,否則他此刻必定還在為找不到宋微塵的神魂而焦灼萬分。
同時,也定會為對這隻鬼夫亂魄實施了碎魄之刑而愧疚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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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黃美芸家中,墨汀風找出蠟燭點亮,輝光暖融融映著兩人的臉,倒真真有些小家的溫馨。
宋微塵輕輕拽了拽墨汀風袖子,滿臉的愧疚。
“你是為了尋我才落入這黃家村幻境的吧?我是不是又給你和大家添麻煩了……”
“我擅自答應阿婆幫忙,想用我的辦法來化解這鬼夫的魄執,既沒同你商量也沒考慮現實情況,你肯定很擔心,對不起。”
將她攬入懷中,墨汀風心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你不僅沒有添麻煩,而且還立了一大功。”
“當真?你彆隻為了寬心誆我。”
“當真。”
墨汀風牽起宋微塵的手,拉著她出了房門,“走,我們去院裡看看星賞月,順便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院子裡那棵金合歡樹下有一隻木製的雙人搖椅,兩人並肩而坐,墨汀風習慣性的將她攬向自己,讓宋微塵靠在他肩膀上。
月色皎潔,宋微塵有種錯覺,此處的月光竟比那玉山瑤台仙境之所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要給我講什麼故事?”
“黃虎,望海鎮黃家村人氏,以火頭兵的身份入征,後南境戰事吃緊,他在敵軍偷襲時保衛糧草有功被轉入步兵營,後又因其有勇有謀,屢次勝仗而逐漸從普通步兵升為五營副營長,麾下約三百人。”
“戰事持續到第四個月時,一日深夜,黃虎所在營隊按密令奇襲敵營,卻不知何處走漏了風聲,全營反被甕中捉鱉,困囿平陽。時逢大雪,他所在之營隊拚死浴血奮戰,以三百人克抵千餘,無一人當逃兵……亦無一人生還。那場戰後,一地雪紅。”
宋微塵聽到此處唏噓不已,“難怪我看到的亂魄會變臉,而且當中好些麵孔都是將士模樣的人,多半都是他的戰友弟兄。”
墨汀風點頭,“那場戰事極其慘烈,我記得當時的記載文書裡有一句話,‘紅雪凍土,屍骸遍野,殘破難分,儘斂其骨,統而葬之。’而且我與它交過手,也側麵證實了這一點,鬼夫武力駭人,身上恐怕要有一百五十隻左右的傀,而且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將士。”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宋微塵心有戚戚焉,不知他們身後有多少個黃阿婆在癡癡的等,隻可惜終其一生,夢裡再無人。
“他們為家園肝腦塗地,便是成了如今模樣也絕不該受碎魄之刑。所以這次我非常同意你的做法,了卻黃虎執念,使亂魄自行消散,讓那數百隻傀還有機會轉生,與夢中人再續前緣。”
說罷墨汀風抬頭看著那棵金合歡樹,沒想到有一天,他堂堂司塵竟然會心甘情願坐到這棵樹下,成為一隻亂魄的“倀鬼”。
但似乎……這是他從未有過的一種更高階的習得。
是宋微塵到來後,教會他的最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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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墨汀風回過神,發覺宋微塵在偷偷抹眼淚。
“怎麼哭了?”將她摟在懷裡更緊了些,宋微塵鮮少哭哭啼啼,這一哭讓他心亂如麻。
“沒什麼,我就是心疼黃阿婆和虎子哥。”
“汀風,你覺不覺得有時候,活人的執比死人的還可怕?黃阿婆終其一生在平陽畫地為牢,把自己變成鬼市山石沙礫的一部分,隻是為了守住虎子哥的一縷殘魄。而虎子哥與她日日夜夜在一起,卻因為那幻陣的緣故,無法看到聽到彼此,更無法分辨他恨了幾十年的這個黃珍芸,就是他念了幾十年的那個黃美芸。”
“值嗎?”
“在我來的地方有一種病叫阿茲海默症,得病的人會漸漸忘記一切,忘了衝到嘴邊的話,忘了有沒有吃過飯,忘了回家的路,甚至忘了自己是誰。黃阿婆給我的感覺很像得了這種病,可她就算忘了自己也不會忘了黃虎。而黃虎呢,明明成了亂魄,魂身五蘊六識什麼都沒了,卻還知道要回望海鎮找芸兒。”
“我這麼一想啊,又覺得她值。”
“你說愛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可以超越時間和生死,可以讓人在無儘的折損裡甘之如飴,在地獄裡開出花來?”
墨汀風將她臉上的眼淚拂去,又親了親她的眼睛。
“宋微塵。”
“嗯?”
“我說不好愛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隻知道我之所以存在,是因為這個世間還有你在。”
他輕柔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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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金合歡花泌出陣陣甜藥香氣,兩人相偎樹下久久不語。
墨汀風甚至有了一種錯覺,與其說是他與宋微塵在為了告破鬼夫案而甘願做境中倀鬼,來成全黃虎和黃美芸,莫如說,是他們二老在費儘心思成全他與宋微塵。
一個全然避世的幻境空間,沒有征戰殺戮,春和景明四鄰和諧,兩人心無旁騖隻管相愛……天堂桃源,莫過如此。
要不是這幻境已經破損隨時會坍塌,要不是那亂魄會因此暴走犯世荼毒四野,倒也不是非出去不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