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馬氏等到次子海長安從衛學回來,便立刻把他叫進了自己屋中。
她低聲對海長安道:“趕緊準備一下,過兩日就回永平府老家去吧。老爺決定了要回去養老,可老家的宅子已經拋空三十多年,估計沒法住人了。長房是不可能幫著額們修繕房子的,族人更不會管。額們家得提前派人回去修繕重建宅子,除了你,原也沒其他合適的人選了。你路上趕一趕,應該能在過年前到達永平府。你媳婦孩子先留在長安,等明年春暖花開了,額再托人送他們回去。”
海長安愣住了,不由得呆呆地問:“娘何出此言?好好的,怎麼讓我在這時候回老家去?”如今都入冬了,長安城裡已經下過一場雪,雖說雪勢不大,但也夠冷的。就算他身體健壯,冬天趕路也不是沒有過,可平白無故的,為何要受這個罪呢?義父海西崖要告老還鄉,也是幾年後的事,有必要趕在這時候重建房舍嗎?況且他不是海家血脈,就算去了永平府海家老家,也一個人都不認識。房子需要修繕重建,可見也不能住人,那就算他在年前趕到地方,又有什麼意義?海家長房在義母馬氏嘴裡就沒什麼好人,難道他們還能收留他一個陌生晚輩在家中住下?
馬氏將這兩日發生的事小聲告訴了他,尤其點出麻尚儀如今對常貴太妃與常家人怨恨正深,雖然目前沒有遷怒到他身上的跡象,但誰也說不準她幾時就會發作了。
麻尚儀逼著馬老夫人喝下禦賜毒藥的時候,也是一臉的平靜。馬氏無法保證她不會對鄰居家的仇人親戚生出殺心,也沒有把握能保護好義子,最保險的方法,就是讓海長安遠離避禍。
最穩妥的方式,其實是海長安和他的兒子小石頭一塊兒離開。胡氏不是常家血脈,倒是無妨,隻要海長安父子安全就行了。不過眼下天氣正冷,一路回直隸的路也不好走,考慮到小石頭自打那年從瓜州回肅州的路上大病一場,便一直身體偏弱,馬氏也不忍心讓孩子受罪,隻能先讓海長安走人了,明春再讓胡氏帶著孩子回永平與他團聚。
海長安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便一直神色平靜。聽完義母的話後,他才道:“這幾日我在學裡為著年底大考的事忙碌,沒留意到家裡出了什麼事。聽小石頭他娘說起梅娘子的事,我也沒上心,沒想到這事兒原來也跟堂姑祖……也跟常貴太妃有關係。既然是她生前造的孽,我也沒什麼好說的。父親去世前已經認命了。誰叫我們都姓常呢?哪怕我們什麼都沒參與,常家的罪孽,常家所有子孫也應該分擔一份。娘就彆為我操心了。眼看著快要過年了,何苦在這時候折騰?”
馬氏聽得急了:“胡說八道些啥?!你爹沒得過常貴太妃的好處,連進士都是他自個兒爭氣,靠真本事考下來的,因為他出色,還要被嫡支的人打壓排擠,又丟他到長安來做出氣筒。常貴太妃的嫡親兄弟、侄兒還沒怎麼著,憑啥就要你和你爹分擔責任了?!這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沒害過人,就不該受連累!即便是苦主要報複,也該是嫡支先出頭贖罪,再輪到你們這些旁支的吃虧!萬萬沒有嫡支的罪魁禍首繼續安享富貴,卻把無辜的旁支丟出來頂罪的道理!”
海長安笑笑:“娘既然明白這一點,那就這麼跟那位麻尚儀說好了。倘若她能想明白,那些被害的宮人的親人也能想明白,饒過我們一家的性命,我就十分感恩了。但若是他們不能想明白,非要拿我出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能平安長到二十多歲,有妻有子,溫飽不愁,還能見識到許多風景,見過許多世麵,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其實比我爹幸運,就算是現在要我去死,我也沒什麼怨言。若非爹娘心地仁厚,早在十幾年前,我就該去死了。”
“屁話!”馬氏啐了他一口,“你說這話,才是該死咧!你還知道額是你娘?你還記得你爹對你有恩情?你就這麼說話戳額和你爹的心?!額們把你養了這麼大,還指望你能給額們夫妻養老咧。你要是這會子去死了,額們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
海長安頓時跪了,抱著母親的腿賠罪:“是我說錯話了,娘彆生氣。我隻是……不希望娘為了我這個不孝子,便得罪了有權有勢的人。爹在西北苦熬了這麼多年,為了保護表叔他們,耽擱了自己的前程這麼久,都快要告老致仕了,才好不容易有了出頭的希望,我怎能妨礙了他呢?”
馬氏再啐他一口:“你以為老爺為甚要一把年紀還跑出去掙前程?家裡又不是沒銀子,回家做個清閒的富家翁不好麼?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小的?!若不是為了給你和寶順鋪路,老爺才不受這個罪咧!大冷天的,還要在衙門裡埋頭苦乾,天天一大早就出門,天黑了才能回家,你以為他是為什麼才心甘情願受這個罪?!”
海長安低著頭不敢再辯駁,乖乖聽老娘訓斥。
馬氏又道:“額也不光是為了你,還是為了小石頭!他才幾歲?祖上出嫁的老姑太太在四十多年前害了人,又與他有何相乾?!若是當年常貴太妃沒有沸沸揚揚地殉了先帝,常家當時就倒了黴,哪怕你爹的進士功名要被牽連革去,到小石頭這一輩,也可以重入科場了。都出了五服了,他一個小孩子憑啥要被奸妃牽連?!
“依額說,都是常家不好。他們害了人,早就該伏法的,該殺的殺,該坐牢的坐牢,該流放的流放,等將該受的懲罰都受了,苦主也不會憋了幾十年的怨氣沒處撒!但凡常家嫡支擔起了該擔的責任,你們這些旁支不過是同姓一個常字罷了,誰會遷怒到你們身上?你和你親爹之所以會受這麼多苦,還不都是常家嫡支不做人的關係?!額不管彆人怎麼想,反正額是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無辜的孩子為了外人受苦的!”
海長安有些想笑,但還未笑出來,眼淚就已經流出了眼眶。
是的,雖然他本姓常,原該跟常家那些人是至親骨肉,但如今,他是海長安,海家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姓常的反倒是外人呢!
他緊緊地抱住了義母的雙腿,哽咽道:“兒子明白的,兒子都明白!娘放心,兒子不會有事的。兒子知道該怎麼做,您就安心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