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講道理看似容易,實則最難。講道理最難就在於需要付出代價。陳平安選擇了堅持道理,就隻能獨自承受這些痛苦代價,且無法與人言說。另外,陳平安還需要修補自己的心境,不能因此一蹶不振,半途倒下。
陳平安吹滅了屋中的燈火,獨自來到渡口,登上一艘小船,站在書簡湖湖麵上,還背著那重山嶽的畏因仙劍,身著青色長衫,感到了格外的孤獨寂寥,他的道理在書簡湖無人能夠理解,甚至天下很多人人都不會認同。
湖上波光粼粼,夜色下刺骨的寒風吹在陳平安的身上,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人間冷暖,不由緊緊身上的衣衫。
人生之難,難在意難平,最重要的人也會讓你意難平。當然這這是講道理的好人的才有的難處,世上大部分人都活得渾渾噩噩,自私愚昧,從不思量這些道理,隻會以牙還牙,以暴製暴,從不考慮對錯是非。
陳平安深知這樣不對,修為乃是立身之本,修心才是登高之路。大道之行,應懂得適時讓步。
陳平安麵容愁苦,歎息一聲,這些道理和話語隻能憋在心中,無人訴說,讓人越發鬱悶。
陳平安再次返回了渡口,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枚黑炭,在渡口地麵上畫了一個圓,將其一分為二,他蹲在分割線旁,眉頭緊鎖,久久未動。
不知過了多久,明月高懸,撒下了清冷的銀輝,照射在青衫之上,陳平安這才有了新的動作,在分割線兩邊寫下了善,惡二字,隨後又在兩個字的下方寫下了以人為本四個字,再次停止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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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時隻能想到這麼多了。”
陳平安將手中的黑炭收起,摘下了腰間的銀白色的葫蘆,拔掉了塞子,仰頭喝了一口酒,清冽香醇的酒水從嘴角流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衫。
“若說這是本心向善的赤誠之心,且最為堅定、心智不易移動,三教百家大多也隻是教導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世人願意聽,願意做的學問,卻很少教導堅守本心,赤誠向善這種不討好的學問。”
陳平安再次仰頭飲了一口酒,低頭看著地上的善,惡二字,腦海裡浮現出了老秀才教導的學問,若有所悟的說道。
“先生提出的人性本惡,此惡並非一味貶義,而是闡述了人心中另外一種本性,那就是天生感知到世間的那個一,去爭去搶,去保全自身的利益最大化,我即整個天地,我死天地滅,我生天地存。渺小的個體並不比整座天下分量輕上半點,不願殺一人而救天下,正是此理!此惡彰顯了純粹人性,推動了世道的前行。”
“人性本惡也是一種人的立身之本,天下那麼多不善之人,一樣可以修行有成,心靈無礙,甚至活的比好人更快活,更逍遙。天生萬物,並無偏私,也不以人之善惡而定生死。”
陳平安臉上的愁苦之色消散,臉上露出了暢快之色,仰頭痛飲了一口酒水,繼續思索著學問道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這幾年的所經曆的,所見聞,所學到的,都化為了他此刻頓悟的薪柴,點燃了智慧火光,無數的道理感悟湧現心頭。
“人的本性會因人,因地,因時而易,會有種種變化,所以三教聖人和諸子百家,才引導,教誨,警示,勸勉,讓人向善,製定秩序規矩,約束人的惡,釋放人的善!”
陳平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體向後倒去,仰麵躺著,望著夜空中被烏雲遮擋,黯淡無光,心靈光明大放,自有一輪皎皎明月。
“儒家的仁,道家的靜,佛家的慈,都是為了讓人減少惡的一麵,釋放善的一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所以齊先生才會認為世間的道理學問都是相通的,殊途同歸,踏上了三教合一的道路!”
陳平安心神感到有些疲憊,緩緩閉上的眼睛,眼角流出了感動的淚水,伸手摸了一把,微微抬頭,視線模糊,透過指縫間,望著那雲散月明,心中滿是快意,喃喃自語道。
“雲散天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陳平安閉上眼睛,緩緩睡去,嘴角有些笑意,小聲呢喃道。
“原來且不去分人心善惡,念此也可以一笑。”
陳平安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第一次在書簡湖中睡得如此香甜,如此輕鬆,心靈中塵埃一掃而空,恍若明鏡高懸,清冷髙潔。
晨曦破曉,天已蒙蒙亮,一位依舊落拓不羈的青衫男子,與一位越來越動人的青衣馬尾辮姑娘,幾乎同時來到了渡口,站在地上的那個圓外,低頭注視著酣睡的陳平安,臉上皆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事到萬難須放膽,酒酣胸膽尚開張!”
落拓不羈的青衫男子一身讀書人的打扮,卻有著尋常讀書人沒有的豪邁之氣,眼睛明亮銳利,正氣淩然的樣子,周身隱隱透出了一股陰冷之氣,撫掌讚歎道。
青衣馬尾辮姑娘嘴裡吃著從書簡湖畔綠桐城買來的新糕點,瞥了一眼青衫男子,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寸心不昧,萬法皆明。”
青衫男子這才將目光從陳平安身上移開,看向了阮秀,眼中含笑,神色肅穆的說道。
“姑娘,你可莫要乘人之危,在陳平安熟睡時占他便宜!”
話未說完,青衫男子就在阮秀愕然的目光注視下轉過身去,繼續說道。
“不過若是姑娘一定要如此做,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鐘馗也是可以背過身去的,絕不偷看!”
阮秀一口將手中的糕點吞下,胡亂嚼了幾下就往下咽,噎得她直伸脖子,眼睛都翻白眼了,才勉強吞入胃中,目光打量眼前這位十分有意思的男子,柳眉微蹙,有些疑惑的說道。
“你叫鐘魁?”
“你這個人,鬼,我有些看不明白,弄不懂!”
鐘魁手臂繞過肩頭,並未回頭,隻是伸手指著地上酣睡的陳平安,笑道。
“這個家夥懂我,所以我就來了!”
鐘魁放眼眺望著這座烏煙瘴氣的書簡湖,正氣淩然的臉龐上露出了冷色,喃喃道。
“世間豈能唯有鐘魁是君子,那世道當是何等的汙濁,還不如那糞坑乾淨?”
阮秀聞言,俏臉神色微動,長長的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勾人心魄,她語氣淡淡,勸說道。
“你想要幫他?但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會幫倒忙害了他的!”
阮秀的目光穿透了池水城渡口那一座高樓的頂層,一方小天地擋住了她的視線,隱隱約約可以窺見那三道身影,每一位跺跺腳就可以震翻整座書簡湖。
“當真?”
鐘魁轉過身子,直麵青衣少女,麵容嚴肅的問道。
“當真!”
阮秀輕輕點頭,收回了目光,俏麗秀美的臉蛋上滿是認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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