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璨娘親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不認同劉誌茂的觀點,隻是礙於某些原因,也沒有開口反駁。
劉誌茂自然也不希望能對顧璨施加影響的婦人完全偏向陳平安,歎了一口氣,又將話風轉了過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陳平安的想法在浩然天下也許並沒有錯,但是他還是不了解書簡湖,不懂得這裡的江湖險惡,混亂不堪,在浩然天下通行的道理,在這裡卻沒有什麼用,如果顧璨真的按照他的大道理去做,絕對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劉誌茂並不是顧璨這種少年,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他年輕的時候也曾遊曆過浩然天下,知曉浩然天下與書簡湖的世道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入鄉隨俗,因地製宜。
“不過好在陳平安在書簡湖待了一段時間後,也是明白了書簡湖的規矩和環境,也不再對顧璨的做法指手畫腳了。夫人,我們再將道理反過來去說,陳平安這種人最重感情,你隻要跟他講感情,比什麼都管用!”
劉誌茂身處局外,冷眼旁觀,對陳平安發生的變化有所認知,但是他還是小瞧了陳平安,這個昔日的泥瓶巷貧寒少年並沒有因為書簡湖的特殊環境就屈服了,而是因地製宜,因人而異,悟出了一些新的道理。
顧璨娘親若有所思,覺得李誌茂所言還算有些道理,不是在敷衍糊弄自己,心中鬆了一口氣。隻要陳平安不是來搶璨兒的小泥鰍和機緣的,那就還是個好孩子,她不用撕破臉,可以繼續維持原本的情分。
隨即,顧璨娘親臉上就露出了幾分懊惱之色,按照劉誌茂這個說法,那當日陳平安將顧璨從山上背下來,自己有些做錯了,怕是讓情分淡了幾分。
這兩年一有閒暇光陰,顧璨娘親除了喜歡讓府上婢女在一旁揉肩敲背,扇風去暑,持爐取暖之外,必然會讓一位據說是禮部侍郎嫡女的丫鬟,朗讀各種書籍內容,講解那些士大夫、文人雅士推崇的大道理,她雖聽了不少,但心中並不認同這些讀書人的道理。
不過書中有一些典故讓顧璨娘親大受啟發,例如她之前聽到過一個典故,有人家中,遭遇火災,聞訊後,隻關心是否有人傷亡,從不問財物有什麼損失,此人因此變得名聲大噪,成為了讀書人中有名的仁人賢士。還有名垂青史的功勳武將,身居高位,卻願意為士卒吸膿水,此後全軍將士,人人願意為其效死,諸如此類。
當時顧璨娘親便有所悟,頗有心得,認為自己若有機會,也可以拿來用一用,這才是最上乘籠絡人心的手段。婦人心中無比懊悔,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書上的道理她明明知道,也記在了心裡,事到臨頭,卻沒有這樣去做。
道理在書中,做人在書外。婦人隻是知道道理,卻並沒有踐行書中的道理,所以事到臨頭,才會暴露出自私自利的本性。
而陳平安不同,他將書中的道理掰扯嚼碎了,吸收消化後,再不斷踐行,反省,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這才是真正的將書中的道理讀到了骨子裡,心裡,讓自己成為了這些道理的載體,合而為一。
劉誌茂察覺到婦人的異樣,臉上露出了幾分好奇,開口問道。
“夫人怎麼了?”
顧璨娘親強顏歡笑,沒有坦誠相告,連忙開始轉移話題。
“沒什麼事。敢問真君,此後我們應該如何行事說話?那個宮柳島劉老成,還會不會來青峽島逞凶?”
“劉老成此人是書簡湖首屈一指的大豪傑,便是他的敵人,都對其感到佩服,殺伐果決,故而他來到青峽島要殺顧璨,誰都攔不住!可如今他既然已經放過了顧璨,一樣誰都攔不住,改變不了劉老成的決定,他絕不至於再跑一趟青峽島,可以說顧璨與春庭府已經不會再有危險了,甚至我可以與夫人撂下一句準話,那一夜廝殺過後,顧璨才算是真正沒了危險。如今的書簡湖,沒有誰敢殺一個劉老成都沒有殺掉的人!”
劉誌茂擺了擺手,眼睛微微眯起,眸子中閃過一絲精芒,說話不緊不慢,給人一種十分篤定的意味,安撫著婦人的擔憂的情緒。
顧璨娘親狐疑的盯著劉誌茂,將信將疑,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兒子顧璨,不希望再次發生這麼危險的事情,若是顧璨死了,她這一生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指望和盼頭了,兒子就是她的心頭肉,逆鱗,容不得一點差池。
劉誌茂端起了茶杯,低頭抿了一口,並不在意婦人的目光打量,有些話不能說的太透,他想起了當年在驪珠洞天的事情,那道璀璨到了極致的劍光讓自己毫無抵抗之力,輕易就斬斷自己的一條左臂,若不是自己花費了大價錢換取了一枚續骨丹,將左臂接好,怕是就要殘廢了。
想到這裡,劉誌茂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右手不自覺的摸了摸左臂,隱隱有一股痛感湧向了心頭,讓他的心靈最深處蒙上了一層陰影,無法抹除,他此生道途已經斷絕,再也沒有可能踏入上五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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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娘親見此,柳眉微蹙,同樣端起了茶杯,低頭喝了口茶水,姿態雍容,動作優雅,哪還有當年鄉村農婦的愚昧和局促。
劉誌茂瞥了一眼雍容優雅的婦人,眼眸微微轉動,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十分不理解的問道。
“夫人,你為何如此防備忌憚陳平安呢?”
顧璨娘親臉色劇變,眸子晦暗不明,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聲音幽幽的說道。
“真君應該十分明白才對,人心都是會變的。”
劉誌茂聽聞此言,深有同感,這幾年他和顧璨的關係也是寂靜變化,從最初的師徒關係,變成如今的合作關係,甚至是競爭關係,十分微妙,而眼前的這位婦人變化更是驚人,從一個局促不安,小家子氣的村婦,變成了精明過人,雍容優雅的貴婦。
“真君,你說說,我在書簡湖算不算是一個壞人?”
劉誌茂伸手撫摸了一下頜下胡須,笑了笑,十分爽快的說道。
“夫人在書簡湖的所作所為,自然算不上壞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好人!”
“夫人在島上賞罰分明,從不苛待仆役奴婢這些下人,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顧璨娘親微微點頭,她和顧璨自從來到了書簡湖後,顧璨雖然滿手血腥,但她並沒有做過任何害人的事情。
“壞人偶爾也會發善心,好人也會有惡念,我當年不過是給了陳平安一碗飯,也不算什麼天大的恩情!”
“但是陳平安將小泥鰍送給了璨兒,也許當初他不清楚這意味什麼,如今他也踏入了修行道路,自然也明白了這是將他自身的大道機緣送了出來,能不後悔嗎?
“我如今防著陳平安,是為了璨兒的大道修行,我隻要不去害陳平安,也算不上忘恩負義吧?!”
劉誌茂恍然,顧璨娘親的擔憂是人之常情,若是換做他,也會防著陳平安,避免大道機緣被奪走。
“夫人如此說,我就明白了!”
劉誌茂當年在驪珠洞天也曾因為此事算計過陳平安,施展了一些陰私手段,勾動了蔡金簡的惡念,想要借刀殺人,若不是周玨隨手斬了他一劍,他必然不會讓陳平安活下去。
劉誌茂歎了一口氣,深深的看了一眼婦人,起身而立,笑著說道。
“夫人,若是沒有錢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不用送了!”
劉誌茂一擺手,阻攔了顧璨娘親起身相送,他如今和顧璨已經是貌合神離,劉老成出手要殺顧璨,他這個做師父的不曾出手阻攔,早就將最後的一絲香火情耗儘了,若不是陳平安如今還在島上,背景強大讓他心中忌憚,他早就趁機對顧璨下手了。
夜晚三更時分,清冷的明月高懸,月輝灑落湖麵,波光粼粼,如同流動的銀河,璀璨耀眼,一道身影劃過虛空,落在了青峽島山門口的那座小屋前,伸手輕輕敲擊了幾下。
“咚咚咚!”
黑影推門而入,屋內木桌上一盞煤油燈燃燒著,豆大的燈火搖曳,斑駁的光影在陳平安的臉上晃動。
陳平安坐在桌旁,伸手示意對方落座,神色平靜,沉默不語。
“深夜登門拜訪,事先也沒有打個招呼,還望陳先生見諒。”
劉誌茂走進了房間內,坐在了長凳上。在自家的地盤上,他對陳平安十分的態度如此客氣,可謂是能屈能伸了。
陳平安麵無表情,深深的看了一眼這位元嬰境的梟雄霸主,向對方伸出了裹著棉布的右手,掌心攤開。
劉誌茂連忙從袖子中掏出了那塊刻著“吾善養浩然之氣”的玉牌,放在了陳平安的掌心中,隨後他又掏出一隻白玉碗,放在了桌子中間,碗口有水霧變幻,顯現出了一些身影畫麵。
“顧璨母親白天找過我,說了一些話,我希望陳先生也可以聽一聽,我這等小人行徑,自然齷齪,但也算是聊表我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