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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過了觀水街,該買的物件都已購置妥當,陳平安準備打道回府,不料阿良提議要乘舟夜遊衝澹江,響應者寥寥,隻有林守一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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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倒是不介意放完東西後,去見識見識那段險灘,但是李寶瓶扯了扯他的袖子,陳平安心領神會,掂量了一些錢袋,零散的銅錢足夠買下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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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鹿拉著父親朱河去逛兵器鋪子,李槐嚷著肚子餓,阿良就讓驛丞帶他返回枕頭驛吃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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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就此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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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與鬥笠漢子並肩而行,輕聲問道:“前輩說李槐最有福緣,那本貌似嶄新刻就的《斷水大崖》,是不是最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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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輕輕點頭,泄露天機道:“隻是看著新而已,有些年頭了,書上寫的東西不值錢,亂七八糟的水法修行,故意用來誤人子弟的,但是書籍材質比較珍貴,存放個幾百年,都不會有蟲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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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摘下小葫蘆,灌了口酒,“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本書裡已經生出了幾隻蠹魚,當然你們肉眼是見不到的,此物屬於世間精魅之一,極其細微,遊曳於字裡行間,恰似江河活魚,蠹魚以書本文字蘊含的精神氣作為餌料,長成之後,最大不過發絲粗細,世間蠹魚種類繁多,那本書裡的品種普通,可若是拿出手賣給喜好獵奇的達官顯貴,怎麼都該有個三千兩銀子吧,所以是那家書鋪最值錢的幾本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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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乍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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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瞧都瞧不見的蠹魚,轉手就能賺到三千兩白銀,難道小鎮以外的世道,錢才是最不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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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像是看穿少年的想法,笑道:“等你以後真正踏足修行,就會明白市井百姓眼中的黃金白銀,任你堆積成山,開銷起來,不過彈指一揮間的事情,說沒就沒了。話說回來,既然必須花錢如流水,就說明俗不可耐的黃白之物,反而是頂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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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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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笑道:“跟陳平安說這些,他就未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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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搖頭道:“事關錢財,他肯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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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哈哈大笑,帶著少年來到紅燭鎮河畔,人聲鼎沸,少年習慣了家鄉小鎮夜間的冷清,有些不適應,尤其是每次呼吸,仿佛都能嗅到脂粉氣,一開始會覺得香氣撲鼻,可聞多了,就覺得有些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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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穿過小巷來到河畔,視野豁然開朗,河水兩岸全是厚重的青石板路,鶯鶯燕燕,歡聲笑語,許多美豔女子斜倚高樓欄乾,露出白藕似的粉嫩胳膊,女子衣裙多大紅大綠,高樓懸掛一連串的燈籠,映照得那些女子容光煥發,愈發妖冶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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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大小不一的畫舫沿兩岸緩行,垂掛竹簾,多是兩位女子分坐於小船首尾,外加一人劃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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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高樓女子的姿態恣意,大聲招徠生意,那些船家女雖然穿著也是春光乍泄,隻是神態之間多了幾分嫻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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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一些的妙齡女子,像是鄰家的小家碧玉,年紀稍長的婦人,宛如大家閨秀。時不時一些高樓女子,還會譏諷謾罵那些爭生意的船家女,丟擲蔬果,後者習以為常,多不計較,除非被當場砸中,否則極少起身與之怒目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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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船家女與青樓女子起了衝突,必然惹來一陣男子齊聲的轟然叫好,唯恐天下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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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有些頭皮發麻,“阿良前輩,我們不是要去衝澹江賞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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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耍無賴道:“既然是三江彙流,那麼這裡當然也算衝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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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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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蹲在河邊,望著咫尺之外緩緩行駛而過的一艘艘畫舫,每次有船家女暗送秋波,或是用軟軟糯糯的言語打招呼,阿良都會默默喝一口酒,自顧自碎碎念念,林守一蹲下身,豎起耳朵偷聽,斷斷續續聽到什麼守身如玉、正人君子、色字頭上一把刀等,林守一忍俊不禁,得嘞,敢情阿良前輩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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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稍稍轉頭,望向不遠處的一艘小畫舫,一位姿色平平的婦人坐在船頭,大大方方環顧四周,不像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反而像是夜遊的豪門貴婦,倒是婦人身後劃船的二八少女,容顏嬌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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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站起身,等到這艘畫舫臨近,猛然掏出一枚紮眼的金錠,“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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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意柔和,不點頭不搖頭,劃船的少女,則眼神發直,恨不得替婦人接下這樁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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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眼神繞過鬥笠漢子,伸出手指,點了點少年林守一,“這位小少爺,你可以獨自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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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迅速收起金錠,“這小子是窮光蛋,沒錢!身無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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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柔聲道:“我可以不收他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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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順著婦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個滿臉漲紅的少年郎,唇紅齒白,風度翩翩,一看就是位讀書種子,她亦是羞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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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有錢也花不出去的鬥笠漢子被晾在一邊,滿臉匪夷所思,心想這婆娘是眼瞎啊,還是胃口刁鑽啊,如自己這般英俊瀟灑而且當打之年的漢子,竟然看不中,反而相中了瘦竹竿似的林守一?要是按照這個調調,把更瘦的陳平安拎過來,那她還不得倒貼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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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喃喃道:“傷感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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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望向少年,不知為何,平平姿色的婦人,竟有幾分狐媚意味,“不上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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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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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坐在台階上,喝了口悶酒,“小子,趕緊登船吧,大不了以後就是沒得喝葫蘆酒而已。天底下有什麼酒的滋味,比得過花酒。你可千萬彆錯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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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紋絲不動,不過朝鬥笠漢子的背影,少年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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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隻得繼續前行,後邊的同行已經開始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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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猶然轉頭,對少年回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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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無動於衷,冷冷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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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畫舫從兩人身前遊曳而過,環肥燕瘦的船家女,如一幅幅仕女圖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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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輕聲問道:“阿良你是專程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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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扶了扶鬥笠,搖搖頭笑道:“一時興起而已,隻是想知道這張漁網,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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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讀書郎坐在他身邊,大大方方望著那些脂粉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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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沿岸地石板路上,有挽著籃子的稚童跑來跑去,一聲聲叫賣杏花的清脆嗓音,東邊響一下,西邊起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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