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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膽小稚童躲在小巷深處的灰塵藥鋪,除了女子長腿和掌櫃葷話,一天到晚其實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生意清淡,有些時候就連女子們都想不明白,花錢雇傭她們做什麼,要說是那個冤大頭掌櫃每天都會毛手毛腳,相對還好理解,可是漢子其實嘴上不正經,眼神吃人,從不會真正揩油,這就有些讓她們犯迷糊了,不過每月薪水不缺她們一顆銅錢,也就樂得在這座藥鋪虛度光陰,反正每天給那掌櫃的瞅幾眼,身上也不會少塊肉,倒是在此做事薪水頗豐,衣食無憂,在各自家中夥食改善許多,女子們大多胖了兩三斤,惹人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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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今天又收到一個口信,傳信之人,是當時與他一起離開驪珠洞天的一尊陰神,不管鄭大風如何插科打諢、稱兄道弟,陰神隻是裝聾作啞,絕不泄露半點底細,以至於到現在鄭大風還揣摩不出陰神的修為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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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讓陰神告訴鄭大風兩件事情,一件事是陳平安的真氣八兩符已經破碎,已經不用他鄭大風出手祛除,第二件事是傳道人和護道人,都在老龍城,要他自己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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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很淺顯,關鍵是下邊那件事,老家夥的話說得很模棱兩可,含糊不清,鄭大風想要追問,有符籙傍身的陰神已經身形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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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百思不得其解,便坐在藥鋪門檻上發呆。關於師父和傳道人,本就是鄭大風的一個心結所在,老頭子承認自己是他和師兄李二的師父,但不是他們倆的傳道人,反而讓李二的女兒李柳,認了老家夥做傳道人。至於護道人身份,鄭大風如今算是範家小子的護道人,要保證那個小家夥順利破開武夫三境瓶頸,之後還要幫著範家小子一路走到純粹武夫的煉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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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對於陳平安的態度,也挺讓人捉摸不透,但是鄭大風可以明確一點,泥瓶巷少年,隻是師父眾多押注對象之一,分量遠遠比不得天道眷顧的馬苦玄,和生而知之的李柳,當初傳授的那門吐納法門,其實很粗陋,算不得什麼武道上乘心法,鄭大風猜測應該是這幾年陳平安在武道的上升勢頭太過驚人,現在都已經由煉體境躋身煉氣境,所以老頭子開始逐漸加大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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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皺眉沉思道:“難道是要我去當陳平安的傳道人,或是護道人?不對啊,老頭子以往讓手底下誰去做這類事,從來直截了當,給誰當,當幾年,負責護道對象到達何種境界為止,清清楚楚,絕不會如此藏藏掖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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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雙手抱住腦袋,無奈歎息:“再說了我跟陳平安八字不合,這麼個不解風情的死板少年,我實在喜歡不起來啊。顯然讓李二給陳平安當護道人,才是最合適的。師父啊,你老人家到底是咋想的,能不能給句痛快話?給他當個一年半載的護道人,還好說,捏著鼻子忍忍就過去了,可要是當他的傳道人,那不是要了我的親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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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活潑少女坐在門檻旁邊嗑瓜子,笑問道:“掌櫃的,愁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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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轉頭瞥了眼少女胸前略顯平坦的風光,沉聲道:“小荷啊,要跟上啊,不能光長腿不長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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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本就是膽大的,又經過這麼久的朝夕相處,那些個葷話早就聽得耳朵起了繭子,繼續嗑瓜子,不以為意道:“想要長肉,就得多吃東西,可是藥鋪每個月的薪水就那麼點,我倒是想要那兒更風光些,可是兜裡的銀子不答應,我能咋辦?掌櫃的,給我偷偷漲漲薪水唄?我保證不告訴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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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沒嬉皮笑臉道:“就你這張唧唧喳喳的小嘴,藏不住話的,我要是給你漲了薪水,第二天肯定人人都得漲,你當我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養活你們這麼一大幫子小姑娘大姐姐,很辛苦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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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小屁股蛋兒坐在門檻上,故意向門外伸長了那雙腿,笑道:“掌櫃的,隔壁街不是有位姐姐愛慕你嘛,那麼豐滿,不是你最好的那口兒嘛,你為啥不答應人家?人家這兒……可長肉啦,咱們藥鋪裡誰都比不上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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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丟了瓜子,雙手在胸口托了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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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呲牙咧嘴,揮手趕人道:“小姑娘家家的,儘說一些不害臊的羞人話,小心以後嫁不出去,趕緊回鋪子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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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願挪窩,理直氣壯道:“咱們鋪子就叫灰塵藥鋪,打掃那麼乾淨,多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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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說不過小丫頭,便翹起二郎腿,抱著後腦勺,仰頭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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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人看不出那片雲海,他一個八境巔峰的武道宗師,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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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寶之上,是為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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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宗字頭的宗門,在寶瓶洲就已經足夠鳳毛麟角,仙兵更是難有。有多難?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一洲道統所在的神誥宗,宗主祁真是因為躋身天君,才被中土神洲的正宗賜下一把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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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距離仙兵一大截、卻又超出法寶一籌的半仙兵,就成了所有練氣士夢寐以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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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龍城有四件,兩件是城主苻家的老祖持有,皆是攻伐重寶,從中土神洲新購而來的那件,是傾向防禦、庇護一城的重寶。唯獨城頭上空的那片雲海,老龍城對外宣稱是苻家持有,可其實真相如何,是否真是苻家的殺手鐧,難說。至於八百年前那場正邪之戰,什麼女子酣睡於雲海,她醒來後駕馭那件半仙兵斬殺群魔,騙鬼呢,若真有那等滔天威勢,必須兩點兼具,一是城上雲海,絕不是什麼半仙兵,二是使用者必須是上五境練氣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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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看著漢子的側臉,好奇問道:“掌櫃的,你看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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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使勁瞪大眼睛,抬頭望去,輕聲回答少女的問題:“看有沒有體態婀娜、穿著清涼的仙子禦風經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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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白眼道:“看看看,小心仙子撒尿在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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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嘖嘖道:“那豈不是久旱逢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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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站起身,“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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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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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剛跨過門檻,突然轉頭問道:“掌櫃的,你上次哼唱的家鄉小曲兒,能不能再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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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使勁搖頭,“那可是我贏得佳人芳心的壓箱底本事,哪裡好輕易展露,去去去,忙你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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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低聲道:“哼哼唄,說不定我以後成了你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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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眼睛一亮,剛要起身,少女已經坐回門檻,轉過頭望著漢子,一臉惋惜道:“掌櫃的,你這也信啊,以後娶媳婦難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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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一屁股坐回,沉默片刻後,吹起了口哨,調子還是那支鄉謠的調子,隻是漢子這次沒有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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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彎下腰,雙手托起腮幫,安靜聽著哨子,反正之前掌櫃的哼唱曲詞,是他的家鄉話,她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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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月兒彎,十五的月兒圓,聽阿婆說,吃著餅兒,對著月兒揮一揮手,就會沒有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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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兒吹秋風兒搖,聽阿婆說,紅燦燦的柿子掛滿了枝頭,跌倒了摔疼了也不要愁,柿子裝滿了背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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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朵兒來烏雲朵兒走,聽阿婆說,雨後會有彩帶掛在天邊頭,是老神仙在天上搭了座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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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即將迎來一場盛事,少城主苻南華即將迎娶雲林薑氏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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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薑氏是寶瓶洲曆史最悠久的豪閥之一,相傳在上古時代,儒家剛剛成為浩然天下的正統,百廢待興,禮聖製定了最早的儒教規矩,薑氏出過數位大祝,即《大禮春官》中,與大史、大宰並列為六大天官之一,主掌祁神降福的各種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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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林薑氏位於寶瓶洲東南部的大海之濱,麵朝大海的府門,有一條極其寬闊的闕門行道,長達三十餘裡,一直延伸到大海之中,最終以一對巨大的天然礁石作為闕門,有囊括東海之意,氣魄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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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中土神洲遷徙寶瓶洲後的漫長歲月裡,薑氏逐漸棄文從商,家族在無數次山河動蕩中,始終屹立不倒,成為名副其實的富可敵國,老龍城苻家同樣如此,所以這兩家選擇聯姻,在寶瓶洲南方是近期最大的一個消息,有人好奇先前苻家的聘禮是什麼,也有人好奇薑氏女子的嫁妝,會不會是一件半仙兵,以及那些與苻家世代交好的山上仙府,會拿出怎樣的珍重賀禮,所以老龍城這兩個月湧入無數看熱鬨的山上修士,加上傳聞那位薑氏女子奇醜無比,更讓人遐想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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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以交友廣泛著稱老龍城的苻南華,在從北方驪珠洞天返回後,突然變得深居簡出,雖說談不上就此閉門謝客,可是除了孫嘉樹這些老朋友,能夠登門見上他幾麵,苻南華再也沒有結交什麼新朋友,一直待在苻家,外城幾處名動半洲的風花雪月場所,這位少城主再沒有露過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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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苻南華竟然離開私宅,獨自走到苻城大門口,頭頂高冠,一襲玉白色長袍,腰間懸掛翠綠欲滴的龍形玉佩,這位少城主在神色沉穩之餘,似乎還有些鬱鬱寡歡,比起去往驪珠洞天的意氣風發,天壤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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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這座符城貴客臨門,川流不息,哪怕苻家待人接物,可能比一國朝廷還要經驗老道,可還是有些應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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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符城門外,就有好幾撥山上仙家府邸的重要人物,前來祝賀那樁被世人譽為“金玉良緣”的聯姻,其中就有雲霞山,雲霞山算不得最頂尖的門派,但是出產的雲根石,風靡數洲,財源滾滾,故而也有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若是再冒出一兩個能夠扛起大梁的天之驕子,雲霞山躋身寶瓶洲一流仙家行列,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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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與雲霞山有著數百年香火情,因為雲霞山的特產雲根石,正是苻家吞寶鯨、懸浮山兩艘渡船的重要貨物之一,由雲根石淬煉打造而出的磨石,是劍氣長城劍修用以砥礪劍鋒的好東西,因為價廉物美,最重要當然還是價格便宜,哪怕效果比之世間最佳磨劍石的斬龍台,雲泥之彆,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每逢妖族作亂,大戰連綿,便是賒賬,欠下一屁股爛賬,也顧不得了,對劍修而言,沒什麼比有一把好劍更重要。&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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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所謂的價錢便宜,是相比其它通過倒懸山運往劍氣長城的珍稀物品,雲霞山雲根石的價格,賣給寶瓶洲修士,賣給老龍城苻家,賣給劍氣長城劍修,是三種懸殊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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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丹霞山來了四人,兩位山門老祖和各自得意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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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今天破天荒出門迎客,是來見一個一個本該已經死了的人,雲霞山仙子蔡金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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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苻南華出人意料地現身後,城門這邊頓時議論紛紛,招呼聲賀喜聲連綿不絕,苻南華一一應付過去,不失禮節,最後苻南華來到位置靠後的兩輛馬車前,看到那兩匹神俊非凡的青驄馬,有著蛟龍之屬的偏遠血統,應該是從孫家驛站臨時雇傭的車輛,老龍城內外都知道,兩種遊覽老龍城的方式最耗錢,一是向苻家買下一枚老龍翻雲佩,再就是跟孫嘉樹那家夥名下的店鋪雇車,一般隻有兩種人會如此做派,一種是兜裡真有錢,一種是土鱉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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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霞山的兩位老祖當然不傻,這點門麵還是撐得起的,而且是必須要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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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苻南華親自出門迎接,兩位老祖趕緊帶著得意弟子走下馬車,其中一位雲霞山嫡傳,正是臉色微白卻容顏嫵媚的仙子蔡金簡,另外一位則是器宇軒昂的年輕男子,身上所傳法袍隱約有雲霧繚繞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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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跟兩位雲霞山老祖客套寒暄之後,提了一個小要求,說要帶著蔡仙子先入城賞景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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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的傳道恩師,受寵若驚,哪裡會拒絕這番美意,之前蔡金簡在驪珠洞天兩手空空返回山門,整整一袋子金精銅錢,連打水漂都不如,半點響聲都沒有,那可是金精銅錢,穀雨錢在它麵前,就是誥命夫人見著了皇後娘娘,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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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累老人在雲霞山這兩年受儘白眼和詰難,原本想要一步步將蔡金簡推上山主寶座的老人,心灰意冷,但是更氣人的是寄予厚望的蔡金簡,這兩年跟個活死人似的,修行山門神通十分憊懶,讓老人既心疼又憤懣,還打不得罵不得,生怕蔡金簡破罐子破摔,淪為正陽山蘇稼那般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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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與蔡金簡並肩而行,走過符城大門,帶著這位小有名氣的蔡仙子,一路走向他在符城的輝煌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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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驪珠洞天尋覓機緣之時,苻南華還隻是眾多未來家主候選人之一,所以精於生意的苻南華,對當時就矮他一頭的蔡金簡十分客氣,可如今對他青眼相加的傳道老祖,破關在即,又有與雲林薑氏嫡女聯姻的推波助瀾,苻南華的身價水漲船高,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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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雲霞山兩位老祖看來,苻南華如此親近蔡金簡,絕不是當年一起在驪珠洞天結為短暫盟友可以解釋,難道兩人曾經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也不對,蔡金簡分明還是處子之身。但是不管如何,終有一天會穿上那件老龍袍的苻南華,願意如此對待破格禮遇雲霞山,兩位老祖可謂顏麵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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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和蔡金簡兩人極有默契,一路上都沒有怎麼說話,一直到了苻南華的私人府邸,苻南華在大廳落座,拍了拍腰間那塊父親親自賜下的嶄新玉佩,望向那位曾經在小巷被少年以瓷片捅碎喉嚨的仙子,說道:“我們現在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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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看似嫣然一笑,但是笑容其實了無生氣,“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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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死死盯住這個本該身死道消於驪珠洞天的女子,“我不會問你如何活了過來,我隻想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救你,救了你之後,他想要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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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收斂笑意,“如果我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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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冷笑道:“君子?如果他齊靜春隻是一位君子,那麼儒家聖人還不得占據四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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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神色平淡,“苻南華,咬文嚼字就沒有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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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深呼吸一口氣,“那我先坦誠相見,你倒在血泊之後,我也陰溝裡翻船,差點栽在那個破地方,姓齊的當時從那個泥腿子賤胚手底下,救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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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突然察覺到蔡金簡嘴角笑意的玩味,立即停下言語,改了口風,“他齊靜春攔下陳平安後,跟我說了一番話,要我離開驪珠洞天,但是隨手贈予我一份不在法寶器物上的機緣,具體為何,就不與你說了,但是很奇怪,齊靜春從頭到尾,沒有要求要我發誓將來放過陳平安,不找他的麻煩,或是什麼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勸說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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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環顧四周,神情淡漠,最後望向苻南華,微笑道:“對待救命恩人和一位聖人,你難道不該以姓氏加先生作為敬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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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扯了扯嘴角,“人都死了,還是被各路天上仙人聯手鎮壓致死,儒教那座文廟選擇袖手旁觀,齊靜春明顯再無翻身的半點機會,那麼聖人又如何,先生又如何?齊靜春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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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一笑置之,感慨了一句題外話,“我們雲霞山的幾位老祖的修道之地,都沒有這座府邸來得靈氣充沛,苻南華,你們苻家真是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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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苻家私邸,八根主要棟梁,皆是名為“龍繞梁”,雕有真龍纏繞,口銜寶珠,每一顆寶珠都是價值連城的先天靈器,使得這座宅邸彙聚有大量靈氣,宛如一座小型洞天福地,大大利於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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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真正頂尖的仙家子弟,喝茶聊天是修行,睡覺打盹還是修行,一點都沒有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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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浮萍的山野散修對此眼紅嫉妒,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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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眯眼道:“蔡金簡,彆給臉不要臉,我即將擁有一艘吞寶鯨渡船,若是不收你雲霞山的雲根石,你們雲霞山的山門收入就會驟減兩成,你再被那位老祖器重看好,可是你先賠了一袋子金精銅錢在前,如果再有影響雲霞山攫取暴利的途徑在後,你自己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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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笑了起來,“行了,苻南華你就彆威脅我了,老龍城苻家到底如何有錢,我是不知道,可苻家幾千年來是如何做買賣的,我一清二楚,彆說你擁有一艘吞寶鯨,就是你真當上了城主,也不會在這種祖宗規矩上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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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歎息一聲,“既然你這麼聰明,當初我們也曾在驪珠洞天共患難一場,為何不能合則兩利?你我二人,以誠相交,徹底消弭那場禍事的後遺症?在這之後,我不但會爭取城主之位,還能夠幫你往上行走,試想一下,我隻需要稍稍提高吞寶鯨收購雲根石的價格,對外放出風聲,是因為你蔡金簡的功勞,雲霞山豈敢怠慢你這位招財童子?何況你自身天賦就很好,又有押寶在你一人身上的老祖恩師,作為山門靠山,再有老龍城這麼一個強力外援,雲霞山山主之位,最遲百年,必然是你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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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苻南華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言語激昂,氣勢勃發,如同一位指點江山的未來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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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微微抬頭,看著這位躊躇滿誌的少城主,眼神清澈,她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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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苻南華說得不夠真誠,所描繪的前景不夠美妙,而是如今的蔡金簡,跟當初那個負擔山門重任、一肚子勾心鬥角的蔡仙子,心境已經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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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真正死過一次,仿佛從鬼門關一步步走回陽間,跟命懸一線卻最終大難不死,還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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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在驪珠洞天擔任教書先生的儒家聖人,以莫大神通救了她後,在那座學塾內,有過一場如同長輩與晚輩的對話,就像隻是在閒聊人生,蔡金簡當初肉身依舊重傷不堪,遠未痊愈,齊先生便隻是將她的魂魄剝離開來,學塾內,光陰如溪水潺潺流淌,先生向她詢問了許多洞天之外的事情,都是很瑣碎的小事,山下市井的糧米價格如何,書本刊印之術,是不是更加簡單便於流傳,等等,蔡金簡一開始還十分忐忑,到後來便放下心來,與齊先生一問一答,有些她答不上來,有些她可以回答,那位先生始終麵帶微笑,偶爾蔡金簡也會詢問一些連她師父都束手無策的修行症結,先生便會三言兩語,一一點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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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齊先生還向她推薦一些聖賢經典,說是山上修行,修力當然不可或缺,神通術法,自然多多益善,能夠由雜入精是更好,可修心一樣很重要,讀那些書上道理,未必是要她去做聖人,可如人之心境即心田,需要有源頭活水來,莊稼才能繁茂豐收,修道才算是真正修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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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離開驪珠洞天,蔡金簡還是那個誌向高遠的蔡金簡,可也不再是那個覺得修行隻為修行的雲霞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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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臨行之前,蔡金簡壯起膽子,詢問先生為何願意救下自己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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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齊先生坦誠笑言,“救你,不合此方天地規矩,卻是我齊靜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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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又問為何願意教自己這種人聖賢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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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正色肅穆而答:“傳道受業,能解一惑是一惑。書上正理,能說一理是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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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回到雲霞山,哪怕修行難題困惑已無,仍是不再急於攀升境界,隻是將齊先生推薦的書籍看了一遍,將那些先生的話語,想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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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覺得她是荒廢修行,蔡金簡自己知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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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聽師父私底下說,那位齊先生死了,在寶瓶洲北方版圖的上空,一人迎敵數位天上仙人,最終灰飛煙滅,世間再無齊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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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沒有如何悲痛欲絕,隻是覺得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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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就開始放下書本重新修行,很快就成功破開一境,並且故意壓製境界,免得太過驚世駭俗。這才有了她這次拜訪老龍城的露麵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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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福禍相依,一切源於那場泥瓶巷的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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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在於當初在修行路上誤入歧途的自己,禍害慘了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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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明顯,那位先生對少年的態度,不像是一位聖人在俯瞰蒼生,一切以規矩作準,而像是長輩在維護晚輩,甚至可以不理睬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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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己若是死了小巷之中,可能所謂的天道反撲大勢,和佛家的因果報應,就會落在那個少年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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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齊先生為自己傳道解惑,則很純粹,大概是覺得她還有的救,所以那位先生願意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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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想明白了許多以前想都不會去想的事情,心境通透,掃去遍地塵埃,而且雲霞山最重觀想,所以才能破境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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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老龍城這座未來城主的龍興府邸,蔡金簡沒有揮袖離去,突然會心笑道:“苻南華,我們第一次結盟,結局慘淡,今天第二次結盟,你我再大賭一場?我賭你能夠穿上老龍袍,你賭我能夠當上雲霞山山主,如何?我現在就可以承諾,隻要我手握雲霞山大權,所有雲根石,不再分賣給老龍城其餘五大姓,全部給你苻家!在這之前,我也會通過師父,儘量提高份額,賣給你的那艘吞寶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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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有點措手不及,懷疑其中是否有詐,或是另有玄機,一時間反而沒有先前那麼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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驪珠洞天的境遇,雖然沒有成為修行路上的魔障心結,但是不梳理清楚脈絡,趕緊下定決心如何處置那個泥瓶巷的泥腿子少年,苻南華心裡頭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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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金簡已經站起身,來到一根龍繞梁附近,饒有興致地欣賞起那顆雪白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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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最後也沒有答應或是拒絕蔡金簡,隻說讓她稍等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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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蔡金簡離開這座私邸之後,苻南華摘下那枚之餘老龍城意義非凡的玉佩,握在手心,在大堂上轉圈踱步,權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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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穿龍袍的高大男子,積威深重,憑空出現在大堂中,站在龍繞梁旁,仰頭端詳著那顆巨龍所銜寶珠,男子似乎想要通過雲霞山蔡金簡的視線,看到更深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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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得無聲無息,以至於苻南華根本沒有察覺,等到苻南華意識到的時候,龍袍男人收回視線,望向這位嫡子,問道:“為什麼不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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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回答道:“總覺得心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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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老龍城城主苻畦的龍袍男人,隨口道:“很簡單,要麼殺了陳平安,強行壓下心湖漣漪,以修力之法,竭力斬斷一位儒家聖人帶給你的全部影響。要麼順勢而為,些許難以抹去的心結疙瘩,在彆處是越往高處走,修道瑕疵越大,可在老龍城苻家,本就是結成心湖珍珠的秘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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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譏笑道:“就這麼點難題,你也需要如此糾結?看來我身上這件老龍袍,你這輩子是不打算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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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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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搖搖頭,“一個死人,一個少年,就讓你如此不痛快,我苻畦生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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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臉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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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扯了扯嘴角,“那你知不知道,我早年已經身穿老龍袍,為了苻家二字,跪在地上給人苦苦哀求的時候,把額頭白骨都磕了出來,如今有無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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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頭腦一片空白,默然流淚卻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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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嗤笑一聲,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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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能夠過了倒懸山那道奇妙禁製,成功進入兩座天地的接壤處,便都會感慨大有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