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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精誠動人也傷人(2 / 2)

陰神譏笑道:“一個八境巔峰的純粹武夫,神君之徒,竟然跑去相信所謂的卦象,你難道不知道哪怕範家沒有動手腳,可之於世間任何人都是上上大吉,對你鄭大風,會不會就是乾坤顛倒,貨真價實的大凶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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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神情凝重起來,抬頭望向那尊陰神,點頭道:“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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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神對此不以為然,“既然神君願意讓你獨掌一方,那你就彆自作聰明,老老實實做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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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揮揮手道:“給那少年擺了一道,又給你教訓了一通,我煩得很,得離開巷子透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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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神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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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突然問道:“孫氏祖宅的異象,是不是陳平安破境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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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神的冰涼嗓音從牆角陰影中滲出,“應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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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腋下夾書,拎著板凳和瓜子來到街巷口,再次坐在槐樹底下乘涼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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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材高大、穿著普通的威嚴男子,緩緩走來,他身後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年輕女子,姍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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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走到鄭大風身邊,年輕女子站在男人身後,對那個坐在板凳上用書扇風的藥鋪掌櫃,她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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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微笑道:“老龍城孫嘉樹的麵子,就隻值一張遮遮掩掩的麵皮。鄭掌櫃,看得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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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轉頭瞥了眼男人,“苻畦,你連老龍袍都沒有穿,看來不是來下逐客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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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著伸手指了指身後,“我穿不穿老龍袍,在老龍城都無所謂,帶著她來,才是真正誠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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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示威,又是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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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威是說在老龍城,苻畦不用親自出手,就能夠驅趕你鄭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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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弱則是身為老龍城城主的苻畦,願意投其所好,帶上一位雙腿很長的女子,來到鄭大掌櫃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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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狠狠剮了幾眼女子的美腿,這才轉過頭,繼續對著大街來來往往的人流,“苻畦你口氣這麼大,怎麼不一口氣把雲海吸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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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臉色難堪,然後伸手握住了懸掛腰間的一枚玉佩,這才臉色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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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戰戰兢兢,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親如此明顯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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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冷笑道:“同樣是生意人,你也配跟我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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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一笑置之,“既然鄭掌櫃現在心情不好,那麼有些事情,苻畦稍後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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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現在心情何止是不好,簡直就是不好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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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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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隻是市井百姓經常過手的五文錢,卻是好像壓在他鄭大風心頭的五座大山!費儘心機,小心應對,好不容易成功騙取那少年親口答應,不收取這筆賬。鄭大風其實在少年開口問出那三個問題之後,以及那句看似無心之言的“楊老頭從不欠人”,鄭大風就已經心知肚明,不用奢望泥瓶巷少年跟自己討要最普通的五文錢了,這個泥瓶巷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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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氣得不行,使勁扇動書籍,“難怪我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家夥,小小年紀,城府深重,哪裡像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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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突然停下埋怨,頹然無力道:“若是尋常少年,哪裡活得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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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漢子長籲短歎,開始心煩意亂地翻動書籍,書頁嘩啦啦響動,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給那陰物一語中的,我真是自作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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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了書籍一頁,正是《精誠篇》,還是一些個爛大街的典故串在一起,大雜燴,然後末尾再裝模作樣添上幾句大道理,簡直就是稀裡糊塗。在鄭大風這種真正學問深遠的人看來,若是將文章拆分開來,如同這位女子的眉眼俊秀,那位女子的粉腮醉人,其她一位美人的櫻桃小嘴,處處是迷人的風景,可一旦胡亂拚湊在一起,反而不美,整體醜得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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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正是《精誠篇》的最後一點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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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些大到無邊無際的空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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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古之赤子之心者,往往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故而正心誠意,是儒家君子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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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道家聖人言,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者,精誠之至也。這即是天下道教“真人”頭銜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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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很快翻過,下一篇《忠孝篇》,又被迅速翻過,從頭翻到尾,啪一下合上書籍,又開始當做扇子扇動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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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漢子,仿佛是將書中的聖人教誨,當做了耳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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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認命一般,“既然老頭子說我這輩子無望第九境,那我還強求個什麼?都求了這麼多年了,難怪老頭子說我機關算儘太聰明,也就隻剩下聰明了,光是跟李二就打了多少次架?宋長鏡不過是跟師兄打了一架,就破境了,我其實一開始就明白的,求不來的,隻是偷偷摸摸心存僥幸罷了。哈哈,如今在這老龍城每天看看美人兒,就在八境等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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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閉上眼睛,不再偷窺女子身段的漢子,這一刻有些神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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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材堪稱“雄武”的年輕女子,臉上塗滿了脂粉,穿得花枝招展,她那大臉盤子就能夠鎮宅辟邪,當她停下腳步,看到漢子這般模樣後,覺得有些心疼,心想多半是想要與自己告白,又不好意思,不然自己就不再淑女矜持了,先開口說了,省得自己情郎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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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她剛咳嗽一聲,想要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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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就已經猛然睜眼,拎著板凳就跑回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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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歎息一聲,摸著自己的臉頰,自怨自艾起來,要怪就怪自己的姿容,還是這般動人,傾國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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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驚覺,哎呦一聲,原來臉上脂粉給手指搓了下來,她趕緊使勁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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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沒有以神通帶著女兒返回符城,而是就這麼悠閒逛街回去,身後一駕馬車緩緩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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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叫苻春花,是苻畦的長女,與苻畦長子苻東海,都是有望接過家主之位的繼承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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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家主或者說那件老龍袍的繼承人,那麼必然是天資極好的年輕人,苻畦看似中年,實則已是四百歲高齡,十境修為,雖然比不上風雷園李摶景的那些名頭,“寶瓶洲最強十境修士”、“上五境之下第一人”,可是身穿老龍袍,加上家族坐擁四件半仙兵,苻畦完全有資格被視為一位貨真價實的玉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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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也已將近三百歲,與兄長苻東海都是成名已久的金丹境,而且擅長搏殺,各自護送一艘渡船去往倒懸山百餘年,曆練豐富,遭遇深海大妖,生死一線的險境,早已不是一兩次了。關鍵是苻家子弟躋身金丹境,就意味著能夠駕馭半仙兵,所以寶瓶洲一直流傳這個說法,苻家練氣士的真實境界,需要往上提高半個境界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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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猶豫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爹,為什麼帶我來見此人,而不是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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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笑道:“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是為了表示苻家誠意,這位鄭掌櫃,喜好長腿美人。諜報上,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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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顯然不信這套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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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是有望繼承家主之位的候選人,但是她也好,兄長苻東海以及弟弟苻南華也罷,都知道一點,他們苦心經營的人脈關係,遠遠不足以知曉寶瓶洲山頂的真正風景,而且身處父親苻畦羽翼庇護之下,既是乘涼,也是拘束,他們往往不敢太過越界,以免遭受苻畦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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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苻家,看似人人自由散漫,但那些隻是無望染指老龍袍的家族廢物,早就死心了,也被排斥在家族決策圈之外,事實上,苻家的規矩森嚴,其實半點不比帝王之家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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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百年,苻東海負責北俱蘆洲的關係經營,她苻春花則負責東南那個大洲的秘密謀劃,而原本寂寂無聞、碌碌無為的苻南華,直到那次出人意料地被選中去往驪珠洞天,之後才迅猛崛起,家族傾斜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給她這個弟弟,顯而易見,家主苻畦對她和苻東海這一百年的生意,並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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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知道已經問不出結果,就換了一個話題,“要不要我去提醒一聲孫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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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笑道:“孫嘉樹?人家哪怕境界不如你,可好歹是孫家的一家之主,你一個金丹境練氣士,憑什麼敲打他?他家祖宅可還有一位元嬰境的孫氏老祖,另外那位有希望躋身元嬰的金丹練氣士,你哥哥辛苦拉攏了幾十年,至今才有所鬆動,苻家若是這個時候敲打孫嘉樹,你覺得那名金丹境,還有臉麵離開孫氏祖宅來到咱們苻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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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臉色慘白,生怕父親誤以為自己是在坑害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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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微笑道:“不用緊張,我知道你的性子。其實這次孫嘉樹順勢而為,押注在陳平安身上,也是想要試探我們苻家,估摸著就怕我們不出手敲打他,一旦被孫家得逞,然後回到祖宅,擺出一副被苻家仗勢欺壓的模樣,你信不信,根本不需要孫嘉樹勸說什麼,那名前途遠大的金丹境,當年本就是受恩於孫家,經此一役,便板上釘釘留在孫氏祖宅那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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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問道:“難道孫嘉樹就不怕那個少年死在我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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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抬頭看了眼天幕,“你會這麼想,也是人之常情,隻是哪天你穿了老龍袍,才有機會知道一些真正的頭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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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那片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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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笑了笑,“還要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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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心神微顫,仰頭望去,充滿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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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成金丹客,方是我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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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為金丹境之前,人人都覺得這是一句最快意的豪言,隻是等到真正躋身金丹,才會發現,這才是練氣士的半山腰而已,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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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突然說了一句,“比起孫家和孫嘉樹,我苻家和苻畦,還是要魄力大一些的。我現在需要離開老龍城,去迎接幾位北方貴客。你去找到南華,就說陳平安就在孫家祖宅,我想知道,他的選擇。這會決定他能否成為老龍城城主,當然也會決定你有沒有希望穿上老龍袍。希望我回到老龍城的時候,已經做出了正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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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擺擺手,“你上車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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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聽命行事,父親已經拔地而起,瀟灑掠入那座雲海大陣,應該是往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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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顧不得是什麼貴客,值得老龍城城主出城迎接,她坐入車廂後,就開始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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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下來應該如何選擇,才能獲利最豐?弟弟苻南華又會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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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發現自己一團亂麻,好像不管做什麼,都能掙到一點,但是距離自己的最佳預期,始終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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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弟弟苻南華私邸,苻春花仍是沒有頭緒,便字斟句酌,小心翼翼說出了父親苻畦的那番話,其中有刪有減,有添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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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當然不會全信,但是苻畦的大致意思,苻春花不敢胡說,苻南華從頭到尾,仔細聽過了姐姐苻春花的訴說,剛要起身習慣性踱步思考問題,猛然坐回椅子,淡然道:“我已經想好了,做掉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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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開始笑著扳手指頭,“灰塵藥鋪的鄭掌櫃,最少七境巔峰的武夫,甚至有可能是八境大宗師,與之交好的內城範家,再加上孫嘉樹的孫家,其中有一位祖宅的元嬰境孫氏老祖,雖說其餘三位金丹,不是祖宅受難,無需出手,但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孫嘉樹多半可以說服三人出手,加上內城的孫氏供奉客卿,南華,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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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臉色淡漠,“我隻想如何以最小的代價,宰掉那個大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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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又笑道:“你大婚在即,不怕出了變數?而且那少年既然是出身驪珠洞天,就算是大驪子民,不怕此事意義深遠,壞了老龍城苻家在大驪皇帝心目中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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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隻是深思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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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最後嫣然一笑,“苻南華,你最後想一想,姐姐說這些,到底是希望你毅然出手,還是想著你不要一意孤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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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隻是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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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清減,最後乾脆沒了絲毫笑意,冷冷望向這個橫空出世的弟弟,一個吃掉家族整座金山銀山也才第六境的廢物而已,也敢奢望老龍城城主寶座?也配跟自己和苻東海兩位金丹境爭搶那件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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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收回思緒,緩緩起身,動作如行雲流水,氣度雍容,他微微一笑,“苻春花,你和苻東海那點齷齪事情,可不止你娘親一人知道,不過我很好奇,苻東海跟你貼身侍女的那點齷齪事情,你又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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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咧嘴一笑,“好弟弟,等我或是苻東海當了城主,一定好好養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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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仿佛完全沒有聽明白其中的威脅,灑然笑道:“在那之前,咱們姐弟還是要精誠合作,謀劃一下如何殺掉陳平安才是,對吧?畢竟你現在根本猜不透父親的心思,不清楚我這個抉擇,到底是走向家主之位,還是遠離,更何況此事,父親考驗我的同時,也在考驗你,好姐姐,你可千萬要小心應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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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春花眯起眼,神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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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站起身後,轉頭望向大門方向,在心中默默道:“孫嘉樹,你為了一個元嬰境,就賣掉一個差點殺掉我的陳平安,這筆買賣,值得嗎?還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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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苻南華輕輕搖頭,不可能,孫嘉樹又不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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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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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直到這一刻,才開始猶豫起來,心中越來越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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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苻春花望向這個看著長大、卻突然變得陌生的弟弟,終於有了一絲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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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獨自禦風北去,在千裡之外,停下身影,最終落在一艘來自大驪龍泉梧桐山的渡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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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邊一位墨家豪俠許弱,橫劍在身後,還有一位老蛟出身的林鹿書院副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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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兩人坐鎮渡船,哪怕是去往倒懸山,都綽綽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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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護送之人,是一對少年少女,準確說來,是大驪皇子宋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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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名為稚圭,她低眉順眼跟在自家公子“宋集薪”身後,從頭到尾,少女都沒有看苻畦一眼,可能是苻畦沒有身穿老龍袍,加上這位老龍城城主也沒有如何自報名號,與劍仙許弱一起站在船頭寒暄客套起來,所以她沒有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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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渡船直接穿過那片城頭上空的雲海,然後落在符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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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在親自為大驪這一行客人安排好下榻之處後,來到苻南華私邸,發現這個兒子神色萎靡地背靠一根龍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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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問道:“怎麼苻家上下,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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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抬起頭,望向父親,“我想了很多很多,好像怎麼做都是錯的。苻家,老龍城,大驪,驪珠洞天,孫嘉樹,苻東海苻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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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突然笑了起來,“那你知不知道,其實不管你做什麼,你都是下一任老龍城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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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滿臉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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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側過身,低下頭,好似在畢恭畢敬迎接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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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口大口肆無忌憚吸收“龍氣”的少女,好似微醺走入大堂,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抬起雙手,輕輕拍了拍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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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龍袍浮現在她身後,霧氣騰騰,像是在以水霧清洗衣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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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站起身,那件龍袍自動穿戴在她身上,上邊的九條雲海金龍,開始活靈活現地流轉遊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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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踢掉靴子,盤腿坐在椅子上,披著那件太過寬鬆的龍袍,顯得有些滑稽,她皺著臉委屈道:“沒了驪珠洞天的禁製之後,還要假裝自己是一隻螻蟻,好辛苦啊。沒辦法,我暫時還打不過他們中某些人,臭道士,阮邛,宋長鏡,那位深不可測的墨家巨子,劍修許弱,等等等等……唉,總之挺多人,算了,不提這些。還是這裡好,不愧是當初登陸寶瓶洲的第一處風水寶地……龍氣經過這麼多年維護,還剩下不少,你們苻家做得不壞,以後肯定有賞,大大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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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看著少女那張挺熟悉的稚氣麵孔,然後再轉頭看看滿臉平靜的父親,最後再使勁盯著那件祖傳老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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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發現之前差點瘋了一回的自己,這次是真的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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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環顧四周,“為了順利來到這裡,我受了好多委屈啊。但是最委屈的是,所謂的順利,還是那個臭道士施舍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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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伸手指向苻南華,厲色道:“你這隻螻蟻,聽說你連一個陳平安都不敢殺!你根本就不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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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轉頭望向苻畦,“你們姓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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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畦恭敬回道:“啟稟小姐,我們姓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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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有些悻悻然,氣焰全無,慵懶縮在椅子裡,或者說是蜷縮在那件龍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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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南華距離崩潰,隻差一線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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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低頭打量著老龍袍,“曆史上九位寶瓶洲皇帝的筋骨氣血,嗯,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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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視線下移,喃喃道:“低端的雲海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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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一亮,露出一雙金色瞳孔的詭譎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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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猜中少女心思,苻畦苦笑道:“小姐,老龍城上空的那片雲海,近期還不能收入龍袍之中,否則萬眾矚目之下,動靜太大,有心人很容易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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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歎息一聲,“我知道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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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醉眼朦朧,像是一個醉酒漢,“到了這裡,真不想再挪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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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跳下椅子,輕輕一抖,原本巨大如被褥的老龍袍,立即變得無比合身,她站在大堂上,望向門外,她似乎在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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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祖宅,老祖聽到現任家主的計劃後,苦笑道:“當真值得嗎?就不怕此戰之後,一蹶不振,被苻家聯手四家一起吞並了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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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臉色如常,“我隻恨孫家家底不夠大,我孫嘉樹隻能賭這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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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老祖沉默許久,問道:“如果被那少年知曉我們孫家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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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眼神堅毅道:“他不會知道的,就算退一萬步說,他知道了真相,可我孫家為了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以後的回報,注定隻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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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氏老祖再問,“如此急功近利,當真合適嗎?就不能像那少年的三境破四境,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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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搖頭道:“我孫嘉樹一個人,當然能等,可是東寶瓶洲和天下大勢,不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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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孫家的元嬰老祖唯有歎息,不再勸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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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少年從內城高樓那間屋子,走回孫氏祖宅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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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竟然風和日麗,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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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還是隔三差五回來一趟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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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每次回來,都要住上一夜,然後跟三位金丹境供奉賭上一次,最早一次是一枚穀雨錢,第二次是兩枚,第三次是四枚,第四次是八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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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孫嘉樹賭了四次,輸了四次,在那之後孫嘉樹就不再下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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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陳平安,依舊每天會去守夜釣魚,然後等待旭日東升朝霞萬丈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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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住在孫氏祖宅的第二十天,孫嘉樹還在以道家一門坐忘術深入睡眠,結果就聽陳平安在遠處大聲喊道:“孫嘉樹,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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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猛然起身,靴子也不穿,推開窗戶,眺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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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東方雲海之中,又有十數條金色蛟龍洶湧而下,然後又被那個背劍少年以古老拳架一一打回,次次出拳酣暢淋漓,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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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在這一刻,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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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失守,幾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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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孫氏老祖趕緊來到他身邊,伸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嘉樹,無需如此,嘉樹可以四季常青,人卻絕無事事如意,當年為你取這個名字,正是為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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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嘉樹臉色發白,喃喃道:“隻差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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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的心境趨於穩定,但是失魂落魄,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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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失去了一整座老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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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龍城內城,灰塵藥鋪外的街巷口子上,鄭大風望了一眼東方朝霞,心神恍惚之間,趕緊掏出那本書籍,翻到一頁,不斷那篇《精誠篇》,默默朗誦,當天地異象結束之後,鄭大風震碎書籍,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走回巷子,哭喪著臉道:“傳道人,哈哈,竟是我鄭大風的傳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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