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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對峙,隻是姚家鐵騎換成了一位從天而降的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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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輕聲說了不急二字,那名“扈從”便耐著性子,腳尖撚著泥地,百無聊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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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中年劍修,身穿素白麻衣,一場實力懸殊的廝殺,使得他沒有沾染半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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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容貌俊逸,隻是眼眸狹長,嘴唇單薄,使得整個人的氣質略顯刻薄。他並無佩劍,一把本命飛劍,與劍客佩劍等長,出竅殺敵之時,如有火龍盤踞,那支姚家鐵騎的刀槍與之觸碰,根本擋不住一下,好似被刀切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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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站著的扈從,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純粹武夫,身披神人承露甲,也就是山上俗稱的甘露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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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這類兵家甲丸並不陌生,曾經就從那位古榆國國師身上剝落下一件,後來在倒懸山又購置了一件品秩極高的破碎甘露甲,後被陸台修繕如新,但是一直沒有機會穿戴,畢竟陳平安身上的金醴法袍,更加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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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配合嫻熟,劍修駕馭本命飛劍殺敵,武夫護在劍修身側,防止姚家鐵騎的漏網之魚,近身搏殺劍修,以及幫劍修遮擋那些手-弩或是馬弓的箭矢,好幾次箭矢攢射而來,角度刁鑽,這名純粹武夫乾脆就以身軀遮擋那幾枝箭矢的路線,最後不過是在雪白甘露甲表麵,濺起一點火花而已,這點甲丸儲藏的靈氣損耗,恐怕都不用花費一枚雪花錢,而對方往往要付出一條鮮活性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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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澤野修,最喜歡富貴險中求,一遇上機緣,就敢鋌而走險,那些突然被尋見、發掘出來的上古真人茅廬、仙家府邸、洞天福地破碎後的大小秘境,一經現世露麵,必然有野修蜂擁而去,為了爭搶一件靈器法寶,打得雙方腦漿子四濺,圖什麼?還不是為了獲得這種碾壓他人的快感,要麼依仗神兵利器殺人,要麼憑借護身法寶,刀槍不入,術法不侵,讓對手心生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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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在戰場上閒庭信步,一把飛劍,方圓百丈內,劍光如虹,一條條鮮紅流螢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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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如影隨形,嚴密護住中年劍修的四麵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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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修人如其劍,乾脆利落,不做絲毫多餘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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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魁梧武夫就不同了,本身性情暴戾,又不能放開手腳追殺鐵騎,廝殺得不夠酣暢淋漓,所以每次劍修重創了姚家精騎,跌落馬背,無論是當場斃命,還是,隻要在兩人行進路線上,就會被他一腳踩爛頭顱,或是一腳踩凹騎卒胸膛,模糊血肉和破碎甲胄攪在一起,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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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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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修眼攔路之人,停下腳步,以一洲雅言笑問道:“是大泉劉氏的新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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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葉洲,山水多阻絕,按照那本神仙書記載,相較於寶瓶洲,更加十裡不同音,百裡不同俗。所以各國上層人士,往往精通桐葉洲雅言,尤其是禮部衙門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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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魁梧武夫沒好氣道:“先生費這話做什麼,直接宰了便是,不過是個七境以下的武夫,這般年輕的武學天才,殺起來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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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笑道:“憑空多了一條大魚,不正合我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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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劍修停下腳步與陳平安交談,可是劍修的那把飛劍,懸停在姚家鐵騎逃亡方向的最前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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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追殺,除了先前兩人合力偷襲,驚險斬殺掉姚家鐵騎的那名隨軍修士,此後劍修一直就是駕馭飛劍,先殺最外圍的姚家鐵騎,率先突圍之人先死,這就是他的遊戲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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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披掛甲胄與四周騎卒並無兩樣,應該都是大泉王朝的邊軍製式輕甲,他捂住腹部,指縫間皆是鮮血,雖然處境淒涼,可老人始終神色自若,並無半點頹喪怯懦。哪怕麾下精銳護著他,死傷慘重,大好兒郎,沒有凱旋返鄉,甚至沒有轟轟烈烈戰死邊關,而是死於這種肮臟的廟堂黨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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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眸深處有愧疚和哀傷,但是沒有半點流露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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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馬生涯數十載,見慣了生生死死,加上為將者慈不掌兵,這位權傾南方邊境的老將軍,鎮定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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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百餘姚家鐵騎,死死護住老人,並沒有因為刺客的強大,便心生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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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治軍,法度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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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姚氏子弟,無論嫡庶,年少時就已弓馬熟諳,十五歲之後,都要投軍入伍,一律從底層斥候做起,姚氏男子,死於邊關戰事,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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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於姚氏寡婦的說法,傳遍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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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轉身望向那支騎軍,而是問了老將軍一個奇怪問題,“將軍姓姚?祖上與寶瓶洲北邊大驪王朝的姚氏,可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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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皺緊眉頭,“大驪王朝?不曾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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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稍作猶豫,“不過我大泉姚氏先祖,的確來自寶瓶洲,但是具體何處,先祖對此諱莫如深,當初命人撰寫家譜,隻提到了龍窯二字出身,以及一些家鄉的風土人情。而且明言不許後世子孫,去寶瓶洲尋祖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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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再問:“將軍的先祖可曾提及什麼街巷名字,或是……一棵樹蔭茂盛的大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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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雖然很想點頭,興許就可以與這個怪人攀上關係,說不定可以贏得一線生機,可是光明磊落的耿直心性,不由得他如此行事,況且涉及祖先籍貫,後世子孫哪裡好胡亂攀扯,沉聲道:“沒有說什麼街巷,也沒有什麼柳樹,隻說故鄉的槐花滋味不錯,代代相傳,我大泉姚氏祖宅大院,就種植有一棵千年老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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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轉過頭,對那位老人笑著點了點頭,“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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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愈發疑惑,你這孩子到底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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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似乎也在等待什麼消息,眼角餘光一直飄忽不定,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打趣道:&sp;“你們倆拉家常,聊完了沒?聊完了咱們就辦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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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雙手按住癡心劍柄和停雪刀柄上,問道:“是有人花錢買凶-殺人?你們則收錢替人消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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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修一臉無奈道:“你話很多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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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不常見的,你們剛好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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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在姚家鐵騎當中,有一位與老將軍麵容有幾分相似的少年騎卒,看看那個凶神惡煞、殺人如割麥子的劍修,再看看一襲白袍、兩袖清風的年輕人,少年邊軍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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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與老將軍隔了兩個輩分的年輕驍將,總算有機會喘口氣,與主公說幾句話,先前隻能一路逃亡,眼睜睜看著一位位袍澤死於飛劍之下,實在是狼狽不堪,這位及冠之齡的年輕驍將,臉上被劍修飛劍割裂出一道血槽,皮開肉綻,十分淒慘,可是年輕人全然不在意,隻是輕聲問道:“將軍,以那名歹人劍修展露出來的飛劍神通,不應該讓我們放出訊號給三爺和九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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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一直盯著那個遊俠兒的背影,聽到身邊親信的問題後,冷笑道:“我們既是目標之一,更是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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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騎將顯然是姚家鐵騎的嫡係,知曉許多邊軍和朝廷內幕,小心翼翼道:“那麼朝廷之前秘密借調我們大半數軍中修士,去參與金璜府君和鬆針湖水神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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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低聲感慨道:“這也算是幕後之人的陽謀了,既能讓南邊敵國內耗元氣,也為我們這次遇襲埋下伏筆。這絕不是一個繁露馬氏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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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問道:“敢問姚老將軍,為何被這兩人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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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道:“可能是沙場恩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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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陰謀,涉及大泉朝堂一些密事醜聞,老人當然不願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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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邊軍,一向對曆代劉氏皇帝忠心耿耿,遠離廟堂紛爭,誰當了皇帝,就聽命於誰,不摻和任何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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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近十年間,出現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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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祖訓家規,姚氏女子,不外嫁世族豪門,隻與地方士族通婚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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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人的年幼女兒,當年與一位遊曆邊境至此的年輕人,一見鐘情,男子也品行、才學俱佳,兩人還並肩作戰,出生入死過。本該是喜結連理的好事情,成為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隻是老人當時恪守家規,不讚同此事,他女兒不愧是姚氏女子,便默默承受下這份相思之情,給那人寫了一封絕交信,不曾想那名大泉王朝的頭等世家子,竟然再次來到邊關,大雪天,堂堂吏部天官之嫡長子,在姚氏祠堂外跪了一天一夜,姚家上上下下,皆動容不已,最後實在是沒理由拆散這對鴛鴦,老人就答應了女兒與他的婚事,但是老人這一輩人,沒有任何一人赴京參加婚宴,在那之後他女兒也有回娘家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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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與那位位高權重、執掌天下官吏升遷之路的親家,更是從無書信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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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不近人情”,依舊撇不清女子姓姚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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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次破例而已,十年後,就帶來了家族覆滅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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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去年老將軍的那位尚書親家,被廟堂死對頭的繁露馬氏,暗中指使言官,大肆彈劾,吏部尚書被龍顏震怒的皇帝陛下,狠狠申飭一番,嚇得他回到家後,就立即動筆,趕緊上書一封,措辭淒涼,“體態孱弱,垂垂老矣,猶然不如稚童,牙齒所餘不過三兩顆,與‘鮮’字無緣已久”,主動要求告老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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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不準,但是老尚書在吏部衙門的聲勢,跌落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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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次除了根深蒂固的黨爭,真正麻煩的地方,還是牽扯到了儲君,京城又多了很多不講規矩的外鄉人,位居廟堂要津,推波助瀾。有意思的是,三位皇子,都很出類拔萃,各有擅長,放在大泉任何朝代,都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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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官員的起起伏伏,邊陲將領的東跑西調,讓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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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遠在南方邊境的姚家鐵騎,都沒辦法置身事外,大泉王朝最近這些年的暗流湧動,其中凶險,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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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廝殺隻在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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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懸停在姚家鐵騎外圍的本命飛劍,從馬隊中間一掠而過,好在中年劍修為了追求極致速度,揀選了一條路上沒有障礙的最快路線,不然恐怕這一劍又要刺透好幾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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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推劍出鞘,雙指並攏作劍訣,駕馭竇紫芝這把耗費家底的法劍癡心,抵禦從背後迅猛而至的劍修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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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修心一沉,年紀輕輕的不速之客,不但是一名劍師,那把佩劍竟然能擋住自己本命飛劍“燈燭”?難不成還是件深藏不露的法寶?不然以燈燭的鋒芒,江湖上所謂的神兵利器,根本就經不起飛劍燈燭的一擊,可那把佩劍好似連一個缺口都未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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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梧扈從有些幸災樂禍,“先生,還不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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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劍修並未動怒,微笑道:“試試此人深淺,就當陪他玩一會兒,我有自保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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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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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甘露甲的純粹武夫,猙獰大笑,一腳踩出一個坑窪,暴起前衝,對著那個年輕人就是五六丈外一拳遞出,拳罡洶湧,罡氣碗口粗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