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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白猿輕輕飄落在鐘魁原先站立的位置上,十數丈外,鐘魁被攔腰斬斷,兩截身軀旁邊,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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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金字,一支小雪錐,俱已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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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堂皇正氣的金丹早已不存,一尊品秩極高的元嬰更是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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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名十二境劍修傾力而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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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猿伸手一抓,從虛空處扯出一張已經出現裂紋的青色符籙,雙指一搓,握住那把掙脫牢籠的古劍,放回背後劍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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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猿瞥了眼一掃之後、神仙也救不得的青衫書生,終於沙啞開口,這是它第一次說話,緩緩道:“也算慷慨就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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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仰頭遠望,一跺腳,整座太平山隨之一震,身形躍起,到了太平山之巔,一個轉折,往南方疾速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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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頭震顫之後,井獄底層好像沒了拘束,彌漫整座井口的衝天煞氣轟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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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鎮壓在井獄中無數年的妖魔,在經曆過短暫的震驚、茫然後,發出無數大笑聲。那些想著要將太平山屠戮一空的妖魔邪祟,正要衝出井獄,這股氣勢驚人的妖邪氣焰,突然出現凝滯,開始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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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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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北方遠處,出現一粒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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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雷聲滾滾,連綿不絕,一座座雲海被攪碎得稀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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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頭又是一震,一位身材高大、滿頭白發的道袍老者落在鐘魁屍體旁,滿臉悲憤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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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金身法相拔地而起,幾乎要與高聳入雲的太平山等高,高高舉起一臂,山頭升起一輪圓月玉盤,被偉岸如山嶽的老道士握在手中,往南方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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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一手抖袖,從太平山東南西三個方向,升起三道劍光,最終一一懸停在金身法相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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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道人,正是太平山當代宗主的祖師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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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師兄執意要將仙劍之一賞賜給白猿,他是最為反對的一個,為此師兄弟二人還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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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有個與他們師兄弟輩分相當的外人,還公然譏諷他是嫉妒一頭畜生的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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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太平山的仙人境祖師爺,手持那好像可與天上明月爭輝一二的明月光明鏡,巡視片刻,終於仍是照見了那頭已在千萬裡之外的遠遁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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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金身法相聲音響如炸雷,“忘恩負義的老畜生!貧道要將你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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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出法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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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把太平山鎮山仙劍,三抹照耀得方圓千裡亮如白晝的光彩,劃破長空,追向那頭逞凶後拚命往南逃命的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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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劍白猿委實果決,伸手取出背後四劍之一,駕馭它衝向其中一道碧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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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隻求太平山那三劍,出現略微一停頓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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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平山祖師爺更是狠辣,竟然由得兩把祖傳古劍玉石俱焚,在空中炸出一團驚世駭俗的光芒,這位老道士仍然毫不猶豫地控製其餘兩劍,一劍直直穿透無論如何改變路線都避之不及的白猿,可白猿仍是沒有讓那劍直接刺透頭顱,而是由它從背心處一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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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逼迫白猿不得已顯出數百丈法相,雙腳重重踩踏山河,雙手死死攥住了第二把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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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猿雙手血肉模糊,巨大身形不斷向後倒滑出去,最終握不住那古劍,掙脫束縛,釘入它心口,透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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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受兩次重創的巨大白猿,再也維持不住法相,恢複成等人高的模樣,已經傷了大道根本的它,拚儘全力繼續向南遠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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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猿形態消失之前,它獰笑道:“你難道就不救一救那鐘魁?!你還有一線機會,你到底是救人還是殺妖,殺妖就要殺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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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頭大妖狂奔出數百裡之後,又被那兩把因為距離太平山太過遙遠、終於顯露真身的古劍,兩次刺透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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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喟歎一聲,他原本已經拚著強行更改、衰減太平山的山水氣運,也要強行搬動整座太平山的“法相”向前數百裡,就為了維持住僅剩兩把仙劍的威勢,但是一旦如此作為,山腰處井獄旁邊的書生,恐怕真要連一線生機都失去了,畢竟方才他使出金身法相後,真身始終留在原地,幫助鐘魁凝聚僅剩的魂魄,試圖逆轉乾坤,使其“還陽活人”,這本就是逆天行事,會惹來冥府酆都的震怒,隻要太平山氣運一動,說不定酆都就要趁機而入,直接奪走鐘魁所剩不多的殘留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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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那頭老畜生才會有殺妖就是殺人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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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徹底打碎鐘魁元神,恐怕也是那頭白猿的算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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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獄附近,老道士身前,出現了一道飄搖不定的陰魂,正是臉色雪白的青衫書生,君子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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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沉聲道:“是我太平山對不住你,鐘先生。貧道無顏麵對大伏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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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仙人境老道士的輩分,無論是在太平山師門,還是整座桐葉洲,都是屹立在最山巔的雲中神仙。老者稱呼年輕人鐘魁一聲先生,可謂莫大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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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人已死,隻有一縷隨時都有可能消散天地間的孱弱陰魂,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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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位太平的祖師爺,所作所為,委實當得起道家“真人”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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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的陰魂微笑搖頭,嘴唇微動,並無話語在浩然天下,但老道人自然知曉話語內容,“老真人不用愧疚,是我自己該有此劫難,逃不過去的,不是在這太平山,也會是在大伏書院,在桐葉洲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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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獄旁邊,還有一位年輕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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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唇抿起,有血絲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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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原本還需要留在藕花福地一甲子的黃庭,或者說是鏡心齋的樊莞爾、童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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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太平山,她比誰都更加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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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背劍白猿,曾是她修行路上的機緣之一,傳授了她一手山門不曾記載的背劍術,銘刻在心,甚至一起帶往了藕花福地,所以那座江湖上,才有“背不背劍,是兩個樊莞爾”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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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猿曾經一次次帶著她走入井獄深處,砥礪劍心,助她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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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親手宰了它,再問它一句,背叛太平山,可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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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選擇背叛,黃庭都不會問,不願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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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真身一死,太平山之巔,出現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隱約有一尊頭頂帝王冠冕的巨大身形,冷冷俯瞰太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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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陰魂抬頭一看,慘淡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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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原本想要收起金身法相,二話不說,金身法相微微屈膝,然後高高躍起,雙手將那漩渦給直接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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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老道士的金身法相也隨之崩塌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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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之大,無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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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剛要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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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擺擺手,灑然笑道:“修行一事,境界什麼的,算個屁,歸根到底,還要讓自己覺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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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老道士便有些神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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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鐘先生,不談什麼準聖人、大祭酒潛質之類的大好前程,隻說這般性情,一個讀書人,有如此君子之風,就萬萬不該如此夭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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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轉頭吐出一口血水,對老道士說道:“祖師爺,我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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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點了點頭,“白猿死前,你黃庭都不得歸山,要麼提著它的頭顱回來,要麼就乾脆死在外邊好了。那兩把鎮山古劍,你可以借用一甲子,之後就憑自己本事追殺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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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沉聲道:“太平山黃庭,領祖師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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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冠化作一抹流虹,往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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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祖師爺,到底不是什麼能說會道的人物,再者心中愧疚不已,便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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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內心深處亦有一份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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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突然眼神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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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井獄附近有兩縷清風,向鐘魁陰魂緩緩飄蕩而來,縈繞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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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如此,還有一支小毛筆,晶瑩剔透,並非實物,浮現在鐘魁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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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一件古代官袍模樣的鮮紅衣衫,從那座漩渦消散的地方,飄搖晃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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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看著那支小雪錐,猶豫了一下,輕輕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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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紅官袍披在鐘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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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縷秋風湧入官袍大袖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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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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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獄之下,那些一個個老實得像是市井雞犬的妖魔鬼怪,不但乖乖縮回了牢獄原地,而且突然之間,不由自主地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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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想起了那句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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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青衫書生,而是一襲紅袍的鐘魁陰魂,喃喃道:“鐘魁下山之前,世間萬鬼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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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望去,對著井獄脫口而出道:“隻管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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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獄之中,便響起了無數的磕頭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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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撫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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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仙人境跌回玉璞境,看來沒白白跌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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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若有所悟,久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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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開口說道:“老真人,我有一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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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點頭道:“隻要不是要貧道也給你磕頭,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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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啞然失笑,最後作揖道:“我雖已是鬼,可太平山真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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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微微詫異,隨即痛快大笑道:“這馬屁,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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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深夜,陳平安沒來由心情煩躁,便來到驛館屋外的院子裡,練習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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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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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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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天幕,出現了一陣細不可查的微妙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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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後退數步,飛劍初一和十五已經掠出養劍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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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很快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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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襲古怪紅袍的君子鐘魁,身邊還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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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看了眼陳平安,笑著點頭致意後,對鐘魁輕聲道:“你們聊,聊完之後與貧道打聲招呼,我需要趕緊帶你離開,你目前還無法行走人間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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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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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笑道:“什麼都先彆問,容我給你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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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說完了那場太平山之戰,鐘魁仿佛就隻是個局外人,說得一點都不驚心動魄,枯燥乏味得很,而且還滿臉笑容,什麼打不過那頭白猿大妖,技不如人,給人兩劍一刀打殺了,成了個孤魂野鬼,以後做不得書院君子了……娓娓道來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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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怒道:“就這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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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著鐘魁的鼻子,“就這樣從人變成了鬼?你不是書院君子嗎?不是可以陰神陽神出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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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陳平安嗓音越來越低,神色恍惚,輕聲問道:“怎麼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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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後,陳平安已經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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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走馬觀燈,最終停留在一幕畫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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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浪蕩不羈的讀書人,蹲在埋河水麵上,覺得女鬼漂亮,便拔著女鬼的頭發,想要見她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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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自己心目中的讀書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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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下意識去摘下了養劍葫,又默默彆回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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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小雪錐懸停在鐘魁身前,分明已經與鐘魁陰魂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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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小心翼翼道:“陳平安,事先說好,真不是我不厚道啊,故意想要黑了你這支小雪錐,要打要罵,你看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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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君子一言,後邊怎麼說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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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心虛道:“駟馬難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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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去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鐘魁撓著頭坐在了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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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反正你現在死了,也不是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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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愈發良心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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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抬起頭,望著鐘魁,緩緩說道:“但是我答應過彆人的事情,一定做到,對齊先生是這樣,對你鐘魁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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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有些迷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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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紅著眼睛,緩緩說道:“說借你就是借你,一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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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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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最後問道:“一千年不夠,一萬年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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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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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陳平安跟著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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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再次笑容燦爛起來,“桐葉洲,鬼物,鐘魁!我有個朋友,姓陳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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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瞪了他一眼,然後也笑道:“寶瓶洲,劍客,陳平安!我認識一位正人君子,叫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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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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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的那位祖師爺老道,撫須點頭,讚賞道:“百年千年之後,今夜相見,就是一樁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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