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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夕陽西下,天邊掛滿了金燦燦的鯉魚斑,就像一條碩大的金色鯉魚遊曳於天幕,人間不得見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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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峽島釣魚房主事,一位資曆極老的龍門境修士,親自帶著一位怯懦少年下船登岸,一起走向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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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峽島釣魚房的練氣士,類似大驪王朝的粘杆郎,老修士名為章靨,一個很脂粉氣的古怪名字,卻是截江真君劉誌茂的真正心腹,章靨是最早追隨劉誌茂的修士,沒有之一,那個時候劉誌茂還隻是個觀海境野修,章靨卻是正兒八經的譜牒仙師出身,並且當時就已經是觀海境,這裡邊的故事,青峽島老一輩人,能夠說上好幾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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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為曾掖,是茅月島剛發掘出來一棵好苗子,天生適宜鬼道修行,不過好資質,在書簡湖並不意味著就能有好前程,如果沒有青峽島釣魚房的橫插一腳,少年曾掖會被島主用來飼養蠱靈和培育鬼胎,少年早期境界攀升一定會一日千裡,仿佛真是茅月島傾力栽培的天之驕子,事實上,當曾掖躋身中五境的那一天,就會被剖魂剮魄,到時候,少年就會知道什麼叫人有旦夕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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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是一個性情寡淡的修士,其實不太喜歡與誰絮叨,便是在劉誌茂那邊,章靨同樣言語不多,隻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再次提醒道:“曾掖,我們那位供奉陳先生,他的諸多事跡,你多少也聽過,是個很厲害的大人物。他如今就住在山門口附近,等下你見著了陳先生,不用故意替我和青峽島說好話,一切照實說。在茅月島,你自己也親耳聽到你師父與祖師與我坦白的謀劃,所以你這條小命,歸根結底,其實算是陳先生救下來的。再者,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是不是才出龍潭,又入虎穴?不妨與你直說了,這位陳先生,肯定不會害你。你在茅月島,隻會死相淒慘,到了我們青峽島,卻是真正的修道機緣。說實話,連我都要羨慕你,在仙家洞府,就算是那些個祖師堂嫡傳的譜牒仙師,都不會有你這樣的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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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性情軟弱,在茅月島那邊嚇破了膽子,也被師父傷透了心,這會兒還是有些失魂落魄,隻是不斷點頭,想著情況再壞也壞不到茅月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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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沉默片刻,緩緩道:“隻是飛黃騰達了之後,也彆太忘本,終究是我們青峽島把你從火坑裡拽出來的,以後不管跟著那位陳先生在哪裡享福,還是要想一想青峽島的這份救命恩情。曾掖,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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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咽了口唾沫,“曉得了,我絕不會忘記神仙老爺你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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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笑了笑,“這些話,我隻聽你說一次,以後放在心裡就是了,彆總掛在嘴上,說著說著,就跟一壇酒似的,今天一口,明天一嘴,很快就會見底,心裡就不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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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隻是一個當年師父從石毫國市井帶回茅月島的孤兒,他師父眼拙,隻看出了一點端倪,倒是茅月島的龍門境祖師爺,慧眼獨具,一眼相中了曾掖的稀奇根骨,打算以邪門的鬼道秘法,掏空曾掖的根骨元氣,養出兩三頭中五境的陰靈鬼魅。茅月島老祖之前在曾掖麵前坦言,若是自家有青峽島的底蘊,倒也不會如此涸澤而漁,說不得曾掖就會成長為茅月島第一位金丹地仙,委實是沒那麼多神仙錢可以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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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自然聽得背脊發寒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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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的該做的,都差不多了,章靨領著曾掖來到門外,輕輕敲門,“陳先生,那個合適人選,給你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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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驟然間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惶恐,如被潮水淹沒,兩腿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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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位老神仙說的,他怎麼會不怕是從一個火坑跳入另外一個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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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少年曾掖就生平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叫陳平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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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被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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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雖然才十四歲,但是身材高大,已經不輸青壯男子,所以無需仰視,就能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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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了一件厚實的青色棉袍,頭頂彆有一根白玉簪子,身材修長,麵容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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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像章靨這樣的老神仙,也不像呂采桑、元袁那樣的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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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那人微笑道:“你好,我叫陳平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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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想要說話,但是整個人身體緊繃,四肢僵硬,嘴唇微動,愣是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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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有些無奈,隻得代替這個呆頭鵝回答那位賬房先生的問題,“陳先生,他叫曾掖,掖庭的掖,是我從茅月島揪出來的一個可憐蟲,附和陳先生的要求,資質根骨天生適宜鬼道修行,是陰物附身和鬼魅棲息的首選,雙方一同行走陽間,非但不會損耗少年本元,反而能夠助長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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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然後對曾掖笑道:“我略通一門旁門稱斤法,你隻需要站好,我試試看你的骨氣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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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呆在原地,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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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就遲遲沒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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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輕輕一拍曾掖,笑道:“已經話都不會說了,如今連點個頭都不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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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給章靨這一拍肩膀,整個人終於還魂,使勁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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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抓住少年肩頭,輕輕提起,曾掖腳尖點起,卻沒有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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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鬆手後,點頭道:“不是特彆沉,今後我會注意留心你的魂魄跡象,隻要稍有不對,就不會讓你強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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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還是不說話,是不敢說,也不知道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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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又丟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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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在那座陰氣森森的茅月島,在被老祖相中根骨之前,就給那幫門內弟子欺負慣了,對於章靨這樣高高在上的青峽島老神仙,以及比老神仙好像還要更了不得的年輕神仙,沒讓人攙扶著,就已經是曾掖最大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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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無奈道:“陳先生,這少年的性情,是不是過於差了點?不然我再去書簡湖周邊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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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其實一直在留心曾掖的臉色與眼神,搖頭笑道:“沒關係,我覺得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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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鬆了口氣,算是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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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月島那邊沒敢獅子大開口,卻也不會白送。這就是書簡湖的不成文規矩,要麼青峽島打上門去,直接搶人,連同茅月島一起吞並了,彆說是一個曾掖,茅月島所有的人和財物,都可以白拿白得,可既然青峽島選擇了和氣生財,就得有做買賣的樣子,所以章靨在茅月島開出一個還算公道的價格後,沒有討價還價,就給了那筆神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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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此並不陌生,問道:“茅月島那邊開了什麼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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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猶豫了一下,緩緩道:“按照茅月島祖師的說法,保守點,一個曾掖最終可以養育出鬼胎、陰靈各一,二十年內,最少相當於兩個洞府境修士,再刨開將曾掖栽培到中五境的成本,所以茅月島開價十顆穀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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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到了我這邊,還得加上章老先生與青峽島釣魚房的所有人力耗費,那就當十五顆穀雨錢算,先記在青峽島賬上,回頭我與其它開銷,一並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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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點頭道:“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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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那位混世魔王顧璨也好,鼓鳴島呂采桑、黃鸝島元袁也罷,現在這撥最拔尖的年輕後生,都與老一輩書簡湖野修大不相同了,人人以破壞老規矩為樂,以此作為聚攏人心的養望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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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不敢說他們就一定是錯,畢竟這些小崽子,他見著了都要笑臉相向,可到底章靨心裡頭是不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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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如今什麼規矩都不講的年輕人,好像反而混得更好,這讓章靨這種書簡湖老人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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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平安這等作為,讓章靨心生一絲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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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以此人在書簡湖積攢出來的威望,硬是一顆雪花錢都不掏,他章靨和青峽島不一樣得捏著鼻子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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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點好感,不頂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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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一想到這些,就更加煩悶,總覺得哪裡不對,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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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簡湖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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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大道無望的龍門境修士,結丹已經徹底不用奢望,劉誌茂私底下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事情,仁至義儘,在人人奮發、朝氣勃勃的書簡湖,章靨無異於風燭殘年的市井老人,而且相比後者,練氣士對於自己的身軀腐朽、魂魄凋零,擁有更加敏銳的感知,那種仿佛一寸一寸深埋入土的垂死之感,如果不是章靨還算心寬,性情並不極端和偏激,不然早就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舉動了,反正在為惡無忌、行善找死的書簡湖,多的是發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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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曾掖就這麼在青峽島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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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隔壁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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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茅月島少年關上門,坐在床邊,隻覺得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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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沒睡踏實,迷迷糊糊睡去,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曾掖睜開眼後,看著極為陌生的住處,一臉茫然,好不容易才記起自己如今不是茅月島修士了,思來想去,不斷給自己鼓氣壯膽,結果剛剛走出屋子,就看到一個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家夥坐在隔壁門口,在小竹椅上嗑著瓜子,正轉頭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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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差點沒嚇得掉頭跑回屋子躲進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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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問道:“你就是曾掖?從茅月島那邊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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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額頭已經滲出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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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魔頭在書簡湖,掀起了一場場腥風血雨,曾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本人,隻在柳絮島邸報上看到過顧璨的容貌,可是那些個邸報內容,以及茅月島修士提及顧璨的那種神態語氣,都讓曾掖記憶猶新,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顧璨,曾掖不希望見到,不然多半就是顧璨帶著那條大泥鰍踏平茅月島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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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沒好氣道:“原來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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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哪敢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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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竟然沒有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腦袋瓜子,曾掖都差點想要跪地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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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讓曾掖感到窒息的凝重氣氛,陡然間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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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那位青色棉袍的男人走到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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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顧璨說道:“你現在身子骨弱,屬於盛極而衰,比尋常市井百姓,更容易被陰寒煞氣滲透氣府,趕緊回春庭府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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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點點頭,看了看手中還剩下一小堆瓜子,遞給陳平安,“那我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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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接過瓜子,撿起一顆嗑了起來,說道:“回頭等炭雪可以返回岸上,你讓她來找我,我有東西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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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笑容燦爛,“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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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顧璨離開後,對曾掖遞出手中瓜子,後者趕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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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身去屋子裡邊搬了條椅子,遞給曾掖,自己坐在顧璨原先那條竹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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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戰戰兢兢把屁股擱在椅子上,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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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嗑著瓜子,微笑道:“你可能需要跟在我身邊,短則兩三年,長則七八年都說不定,你平時可以喊我陳先生,倒不是我的名字如何金貴,喊不得,隻是你喊了,不合適,青峽島上上下下,如今都盯著這邊,你乾脆就像現在這樣,不用變,多看少說,至於做事情,除了我交待的事情,你暫時不用多做,最好也不要多做。現在聽不明白,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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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默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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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問道:“怕不怕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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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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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曾掖,那我就再跟你絮叨一句,在我這裡,不用怕說錯話,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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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這才說道:“不怕鬼,從小就我能見著臟東西,跟著師父到了茅月島,那邊好多師祖師兄師姐,都養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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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隨口問道:“恨不恨你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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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抿起嘴,又不說話了。憨厚少年,臉上有傷感,還有一絲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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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那就是有些恨意的,可傷心更多,對吧?而且想來想去,好像師父人其實不壞,如果不是他,說不定早就死了,所以不管是對師父,還是對茅月島,還是願意當做親人和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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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低下頭,嗯了一聲,淚眼朦朧,含含糊糊道:“我知道自己傻,對不起,陳先生,以後肯定幫不上你大忙,說不定還要經常出錯,到時候你打我罵我,我都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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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嗑著瓜子,望向遠方,輕聲道:“這就是傻啊?我倒是不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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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隻顧著傷心,沒能聽真切,才記得自己身邊坐著一位青峽島供奉的時候,自己應該一個不漏聽著那些金科玉律,曾掖就愈發覺得自己沒出息,活該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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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不過不是我說你啊,曾掖,你膽子太小,倒是真的,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算是獨當一麵了。見著了所謂的大人物,可從來不會心虛犯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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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磕完了瓜子,掌心摩挲著胡茬下巴,自嘲道:“這麼講話,有點不要臉了。嗯,乾脆回頭再去趟紫竹島,再討要一竿竹子,給自個兒做把竹刀。加上那把猿哭街買來的大仿渠黃,學一學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刀劍錯,嚇唬嚇唬人,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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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比較後知後覺,這會兒才說道:“我哪裡能跟陳先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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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識字嗎?如果認得字,我先傳授你兩門秘術,品秩不算太高,修行得法,比你在茅月島不會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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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連忙跟著起身,“識字,就是總給師父罵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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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拎著椅子,說道:“沒關係,遇到不解的地方,就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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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跨過門檻,轉頭望去,曾掖小心翼翼跟在身後,兩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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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無奈道:“你師父罵你笨,我看沒冤枉你,倒是把竹椅拎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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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恍然大悟,立即轉身跑去拿起了竹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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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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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邊總算有個正常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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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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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想的時候,賬房先生根本沒有意識到,他隻比少年曾掖大了三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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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曾掖除了睡覺返回隔壁屋子,幾乎都待在陳先生這邊,反複翻看那幾頁紙,以規規矩矩的蠅頭小楷寫就,曾掖作為已經入門的下五境修士,當然認得字,可是那門被陳先生說是“品秩不算太高”的鬼道秘術,一個個字,似乎沒有打算認識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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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幾乎每隔兩三句話,就會遇上攔路虎,蹦出疑問。起先曾掖想要硬著頭皮跳過幾段,先將這樁秘術瀏覽完畢再詢問,可是越看越頭疼,竟是大汗淋漓,以至於出現了魂魄失守的危險跡象。曾掖立即心中悚然,關於仙家秘法的修行,他聽說過一些講究和禁忌,越是上乘秘術,越不能隨意心神沉浸其中,一旦無法自拔,又無護道人,就會傷及大道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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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陳先生一直坐在他身邊,起先沒有刻意提醒曾掖,直到曾掖趕緊放下手中幾張如同重達千斤的紙張,大口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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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暗暗點頭,才情天賦不佳,並不是最可怕的,如果心性太過浮淺,這才是曾掖修行這門鬼道秘法的最大關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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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曾掖連這點定力都沒有,跟在他這邊做那件事情,隻會讓曾掖一步步往走火入魔那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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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會趕他走,但是也絕不會讓曾掖繼續修行下去,就當是多了個鄰居,與那個看守山門的老修士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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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寧可十五顆穀雨錢打了水漂,也要讓章靨和青峽島釣魚房另尋合適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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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吃過苦頭後,不再打腫臉充胖子,一有疑惑就開口向陳先生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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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便為他一一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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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魏檗當時就有詳細旁注,二來陳平安與朱弦府馬遠致、地仙俞檜和陰陽家大修士,切磋多次,自己如今也有幾分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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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沒有直接給曾掖一份“批注版”秘法,或是竹筒倒豆子,將所有精妙細微處、與注意事項一並說給曾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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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又涉及到了身邊少年的大道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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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是緣,陳平安就希望曾掖能夠在這樁買賣當中,真正獲益,找到以後躋身中五境、乃至於未來大道修行的立身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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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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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阿良是這麼對他的,陳平安也願意如此對待一個十四歲的書簡湖少年,因為曾掖是一個尚未被書簡湖大染缸,完全浸染心神和更改秉性的質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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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的這樁秘術,品秩肯定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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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拿出來,曾掖伸手接住了,此後拿不拿得住,不是學不學得會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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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是怎麼學會的,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和毅力?若是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如此大的一樁福緣,又豈會真正珍惜,豈會在未來的漫長修道生涯,不斷捫心自問,問一問初衷,告訴自己當年的那份“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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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管在山上任何其它宗門、仙家洞府、百家門派,是以什麼途徑和宗旨去傳授弟子大道,隻要在他這裡,就是可以慢,但必需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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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陳平安很快就有些頭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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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掖……實在是太不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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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以前總覺得自己資質平平,因為教他識字《撼山拳譜》的,是寧姚,論讀書,遠遊大隋,身邊有紅棉襖小姑娘李寶瓶,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論修行,當時有林守一,論習武,教拳之人是“身前無敵”的崔姓老人,此後更是在劍氣長城遇到了同齡人曹慈,驚才絕豔,陳平安連敗三場。最後身邊,還跟著一個修行劍氣十八停跟玩一樣的裴錢,關鍵這黑炭丫頭還算是他的開山大弟子。論風流氣概,更是有陸台,柳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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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陳平安開始自省,經曆過藕花福地的境遇後,不再一味妄自菲薄,可其實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難免還是有些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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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直到遇到了榆木疙瘩的曾掖,陳平安都要覺得自己其實是個修道天才了……幾乎都要感慨一句,難怪老大劍仙當時泄露天機,說自己其實如果沒有打碎本命瓷和打斷長生橋,原本有那“地仙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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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掖實在是太魯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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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是一句口訣,翻來倒去,仔仔細細,陳平安解釋了大半天,曾掖不過是從雲裡霧裡,變成了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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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寧姚在泥瓶巷祖宅傳授撼山拳的拳理精髓,陳平安覺得自己其實聽得明白,不過是真正六步走樁的時候,晃晃悠悠,有些出醜,可是很快就小有心得了,不過是當年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並未意識到純粹武夫苦求的“拳意”,早已流淌全身,拳意雖未氣象茁壯,可從無到有,就是跨過了武道的第一座大門檻,相當於練氣士的一步登天,殊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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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陳平安不是什麼急性子,曾掖學得慢,那就教得再慢一些,再細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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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頁紙,曾掖一天學一頁,還是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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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少年每天都很愧疚,覺得對不住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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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說什麼,沒有安慰這個少年,更沒有說什麼曾掖你其實資質很不錯的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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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複雜,本心精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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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相悖的兩物,遲早要磕碰在一起,並且往往是後者輸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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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今天曆練和磨礪越多,底子就打得越牢固,以後才能不至於遇到真正的大事情,未戰先敗,或是三兩下就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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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書簡湖青峽島,陳平安如今多的是光陰去回首往昔,不知不覺便嚼出許多以前來不及深思多想的餘味來,例如落魄山竹樓二樓那位光腳老人,曾言所謂的純粹武夫,純粹不在拳法拳招,學得世間千萬拳,都不耽誤純粹二字,真正的純粹在我之拳意,更在心性,很簡單,你陳平安初次練拳,二三境的螻蟻,當你分彆麵對四境五境、八境九境以至於十境武夫之時,你內心深處,知道自己必輸無疑,可是一旦身陷絕境,分出生死,你還敢不敢一拳遞出?還能不能拳意半點不減?反而更加拳意純粹,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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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強者對敵,心性上,先要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有取勝機會,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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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意動搖絲毫,連那萬分之一的機會都無!認死便是,練什麼拳,吃什麼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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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曾掖算是勉強知曉了這樁秘術,然後開始正式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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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這才提醒曾掖,不用貪圖速度,隻要曾掖你慢而無錯,他陳平安就可以等。不然出錯再糾錯,那才是真正的消磨光陰,耗費神仙錢。為了讓曾掖感觸更深,陳平安的方法很簡單,一旦曾掖因為修行求快,出了岔子,導致神魂受損,必須服用仙家丹藥彌補體魄,他會出錢買藥,但是每一粒丹藥的開銷,哪怕隻有一顆雪花錢,都會記在曾掖的欠債賬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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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最後第一次流露出嚴肅神色,站在即將“閉關”的曾掖屋子門口,說道:“你我之間,是買賣關係,我會儘量做到你我雙方互利互惠,有朝一日能夠好聚好散,但是你彆忘了,我不是你的師父,更不是你的護道人,這件事情,你必須時刻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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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有些畏懼這樣神態的陳先生,趕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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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如此,三天的朝夕相處,都是一個毫無架子、與人和善的陳先生,少年其實都快忘記第一次見到陳先生的光景了,幾乎忘記自己當時的窘態和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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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那個隻見了一次麵的顧璨,曾掖始終記憶深刻,有天晚上還做了個噩夢,夢到身穿墨青色蟒袍的小魔頭,一手剖開了他的胸膛,剮出心肝,吞咽而下,顧璨則滿臉笑意,說了句真美味,曾掖呆呆低頭,看著心口處那個鮮血淋漓的窟窿,然後……就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嚇了個半死,當時曾掖久久沒能平穩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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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曾掖正式修行秘法之時,去了趟月鉤島和玉壺島,掏錢與俞檜和那位陰陽家修士,將那些殘餘魂魄或是化作厲鬼的陰物,放入一座陳平安與青峽島密庫房賒賬的鬼道法寶“閻王殿”,是一臂高的陰沉木材質袖珍閣樓,裡邊打造、劃分出三百六十五間極其微小的房屋,作為鬼魅陰物的棲身之所,極其適宜豢養、拘押陰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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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先前在青峽島攔阻劉老成一戰,俞檜和陰陽家修士都看在眼裡,所以總價低了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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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兩頭老狐狸,身為截江真君麾下大將,都不會說自己是忌憚陳平安的戰力才如此“厚道”,賣家漲價,讓買家多掏銀子,不容易,可賣家找個由頭降價,讓利給買家又何難?陳平安自然更不會說破,向兩位修士道謝一番,一來二去,倒是有了點無足輕重的香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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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去兩處島嶼談買賣的時候,背上了久違的竹箱,用來放置那件世間鬼修夢寐以求的“真命”法寶“閻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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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檜和陰陽家修士都看在眼裡,但都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故意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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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看來,陳平安與劉老成那夜死戰不退,這會兒還能夠活蹦亂跳,就已經是元嬰大佬都要佩服的事情,無法煉化閻王殿,無非是意味著陳平安當下處境不妙,關鍵氣府不穩,以至於無法收起這件鬼修至寶,不值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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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家靈器法寶的小煉化虛,實物化虛,將其秘藏在氣府內,術法本身,並不算太過艱深,門檻不高,隻是一來這會占據氣府,不斷蠶食靈氣,越是好東西,汲取靈氣就越是海量。所以當初在劍氣長城,看門的捧劍漢子,交出那條金色縛妖索的同時,還順便傳授了一道煉物口訣,陳平安學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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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來小煉之法的成功與否,也要看靈器和法寶的品秩高低,一般來說地仙修士,就連半仙兵都無法駕馭使用,何談小煉。老龍城苻家的威懾力,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苻家地仙修為,便可以完整駕馭一件半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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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僅是俞檜和陰陽家修士,連同劉誌茂在內所有青峽島修士,真正最大的奇怪之處,在於陳平安竟然能夠使用那把極有可能是半仙兵的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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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輕輕的賬房先生,掌控一把不知名仙劍,能夠與兵家修士拳碰拳,擁有兩把本命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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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一個個不講理之處,恰恰是陳平安在書簡湖,可以講理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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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換做一般的書簡湖野修和散仙,一旦有了這些個不講理,大概隻會更不講理。拳頭硬,本事大,不就是為了能夠不講道理嗎?不然圖什麼?難道還要與人為善?書簡湖從來沒有這樣的道理,祖祖輩輩,千餘島嶼,數萬修士,早就對此習以為常。大概在書簡湖本土,隻有修為最高的劉老成,反而才是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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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劉老成如今連書簡湖任何修士都不願意見一麵,唯一登上宮柳島的修士,粒粟島島主,真實身份,還是個大驪宋氏的大諜子,不然一樣沒本事登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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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回到青峽島,再去了趟朱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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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珠釵島那邊,從劉重潤嘴裡,得知當年那些坑坑窪窪的兩國內幕秘史,這次再看那塊高高掛起的朱弦府匾額,陳平安便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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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揉了揉下巴,想著是不是該刮刮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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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真要學那徐遠霞,大髯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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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修馬遠致出現在府門口,破口大罵,讓陳平安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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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滾,事情都還沒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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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罵完了之後,問道:“柳絮島邸報上,說你最新一次去往珠釵島,是在鶯鶯燕燕的重重包圍裡,去見的劉重潤?!邸報還言之鑿鑿,說那劉重潤對你多半是青眼相加了,說不定哪天你就要兼任珠釵島的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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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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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滿臉狐疑道:“真沒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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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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