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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又一年下雪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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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立即笑臉道:“陳先生如此高風亮節之人,又是正人君子,自然不會與我爭搶劉重潤,是我失禮了,走走走,府上坐,隻要陳先生可以對我保證,這輩子都與劉重潤沒半點瓜葛,尤其是沒有那男女關係,先前那樁買賣,我們就以半價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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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我對劉島主自然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可是劉島主如果對我死纏爛打,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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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哈哈大笑道:“沒想到陳先生也是會講笑話的風趣人,長公主殿下,會喜歡你?她又沒鬼迷心竅,絕無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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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馬遠致輕聲道:“萬一,真要有這一天,長公主殿下真犯渾了,還請陳先生坐懷不亂!拿出一點斯文人該有的風骨!朋友妻不可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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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馬遠致同行走在朱弦府內,陳平安聽得頭皮發麻,差點沒忍住,就要把劉重潤關於馬遠致的看法說破,好不容易憋回肚子,對於這位馱飯人和劉重潤的故事,唯有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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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自己最少還要再去趟珠釵島,陳平安更是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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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隻能對馬遠致保證,他絕對不會招惹劉重潤,更沒有半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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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心滿意足了,在大廳落座前,瞥了眼陳平安,說道:“如果是剛到青峽島那會兒,我還有些不放心,可就你現在這副模樣,比我的相貌好不到哪裡去,可以放一百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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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摘下背後竹箱,拿出那座法寶閻王殿,無奈道:“那我謝謝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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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雙方開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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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對這座底座篆刻有“下獄”二字的閻王殿,嘖嘖稱奇,垂涎不已,眼睛不眨一下,死死盯著那座小巧玲瓏的木質閣樓,直言不諱道:“老子在青峽島打生打死這麼多年,就是想著哪天能夠憑借功勞,換來真君的這樁賞賜,實在不行,攢夠了錢,砸鍋賣鐵也要買到手。需知閻王殿是咱們鬼修最本命的至寶,那些鬼修地仙,如果沒有一座閻王殿,都不好意思出門跟同行打招呼。不過呢,閻王殿也有品秩高低,這就是最低的那種,就已是相當不俗的法寶了,聽說咱們寶瓶洲道行最高的那位元嬰鬼修,手上閻王殿是‘大獄’品相,大如一棟真正的高樓,擁有三千六百間樓房屋舍,修士分出陰神遠遊,行走其中,陰風陣陣,鬼哭神嚎,十分愜意,還能夠裨益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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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哪天我離開書簡湖,說不定會轉手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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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轉頭看了眼陳平安,嘿嘿笑道:“就等你這句話呢,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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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付了神仙錢,此後馬遠致領著陳平安來到那口朱弦府井底的水井旁,讓陳平安將那座閣樓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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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取出招魂幡,腳踩罡步,念念有詞,運轉靈氣,一股股青煙從招魂幡中飄蕩而出,落地後紛紛化為陰物,水井中則不斷有慘白手臂攀援在井口,緩緩爬出,顯然水井對鬼物陰靈壓勝更強,哪怕離開了水井監牢,一時間還是有些神誌不清,連站立都極為艱難,馬遠致不管這些,敕令眾鬼走也好,爬也罷,陸陸續續化作芥子大小,進入那座閻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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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在俞檜和陰陽家修士那邊,其實已經看過兩遍同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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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像是淒風苦雨,實則是大日曝曬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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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離開朱弦府前,鬼修沒有送行,就站在井口旁,突然對陳平安沉聲道:“你何苦來哉?勞心勞力勞神,還半點不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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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道:“輸,肯定是輸了。求個心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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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譏笑道:“就為了心安?掏出腰包的神仙錢,是不是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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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反問道:“讓你心安的人,是劉重潤,為了她,你能夠偷偷去往朱熒王朝邊境,還有那人擔任太上皇的藩屬國,你連性命都搭上了,我怎麼沒見你有心疼和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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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愕然,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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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笑道:“不一樣的,我這樣做,還是為了能夠討長公主殿下的歡喜,希冀著能夠與她結為道侶,哪怕隻有幾次魚水之歡都行,畢竟長公主殿下是我這個賤種馱飯人,這輩子最大的追求。你呢,又能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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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道不同,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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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遠致哀歎一聲,“咱倆難兄難弟,虧就虧在都是模樣不討女子喜歡的醜八怪,同命相憐啊,以後你有空常來朱弦府坐坐。見著了你,我心情可以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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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輪到陳平安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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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背上竹箱,離開主人眼神不太好的朱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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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算英俊,如今還邋遢,可怎麼都至於淪落到跟馬遠致一般境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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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陳平安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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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爹娘也不答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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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出府邸大門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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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酥如今已經不在朱弦府,被劉誌茂讓管家安排到了自己的橫波府擔任丫鬟,據說還有個女官身份,手底下管著十幾號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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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修馬遠致估摸著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絕對不敢拒絕島主心腹交待的這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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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專程去見過一次紅酥,那是陳平安第一次蒞臨橫波府,當時紅酥興致不高,陳平安知道,肯定是因為她一個朱弦府外人,就像一個個籍籍無名的小小地方胥吏,突然高升到了京城中樞衙門,關鍵是竟然還當個了小官,自然會被同僚和下屬嚴重排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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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見著了陳平安,紅酥還是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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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便婉拒了府上大管家的好意,隻是讓紅酥領著自己逛了一趟橫波府,這才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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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紅酥有天與管家告假一個時辰,離開等級森嚴、人人拘謹的橫波府,去山門口找了趟陳先生,屋門緊閉,紅酥站在門外,還跑去了渡口那邊,最終還是沒能等到那位賬房先生的消瘦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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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酥隻好略帶失望,返回橫波府,將肚子裡的那些感激和謝意,先攢下來餘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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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不知,其實陳平安當時就一直坐在屋內書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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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當初年幼時煮藥,除了藥材好壞,最最重要,就是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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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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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酥的感激,陳平安當然心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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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卻不能不考慮自己的身份,與紅酥所處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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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那天拜訪,故意提及顧璨一手造就的開襟小娘,這在陳平安看來,就是很失水準的行為,所以就以聽聞真君擅長烹茶,來提醒劉誌茂不要再動這類小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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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當然一點就透,不再有意無意地在陳平安和顧璨之間,煽風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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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簡湖,憑空多出一個真誠以待的朋友,要為此額外消耗多少心神,以及將來需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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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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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平安更清楚,在青峽島有紅酥這樣的一個朋友,對於自己的心境,其實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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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溝渠明月映照之水,細水潺潺,對於乾涸心田,無濟於事,但是有和沒有這條清澈水淺的溝渠,天壤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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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當年為了報恩,為顧璨家裡做了很多小事,其中就有半夜搶水,知道每當大旱時分,哪怕搶不到水,搶不過那些半夜巡遊虎視眈眈的青壯男子,可隻要溝渠裡邊還流淌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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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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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人總有鬆懈、要回去睡覺的時候,那個時候,貓在暗處的陳平安,就可以飛奔而去,刨開水源上遊田地壟邊的泥土小水壩,聽著嘩啦啦的水流聲,沿著田壟往下歡快奔跑,直到跑到顧璨他們家的田壟旁邊,蹲下身,建造小水壩,溝渠流水,就會湧入田地中去,看著水位一點一點往上漲,慢慢等著,水滿之後,再刨掉那座小小的堤壩,由著流水往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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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年裡,顧璨他們家幾乎從來沒有為搶水一事,犯過愁,從來沒有跟同鄉街坊莊稼漢紅過臉,吵過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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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在報答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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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自己該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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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平,事情擺不平,先將自己心坎擺平了,日子就總能過下去,甚至都不會覺得有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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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這天跌跌撞撞推開屋門,滿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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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已經站在門外,攙扶他走回坐在桌旁,掏出一瓶丹藥,品秩不高,是青峽島密庫的尋常丹藥,價值一顆小暑錢,一般都是洞府、觀海境修士向密庫大量購買,對於曾掖這種三境練氣士而言,綽綽有餘。靈氣過於充沛的上品丹藥,下五境練氣士根本留不住,沒本事淬煉轉化為氣府積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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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服下丹藥後,臉色慘淡,愧疚難當,幾乎要落淚了,“陳先生,對不起,是我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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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擺擺手,為少年解釋道:“事情不可走極端,你今天其實並不是心急,而是你必須要咬牙跨過的關隘之一,隻是沒能成功罷了,所以這幾顆丹藥,我不會記賬。貪功冒進,與畏難不前,兩者區彆,先分辨清楚,以及你應該去追尋的‘守中’道心,你在接下來的修行過程裡,務必先想清楚。不然之後修行路上,你一遇到瓶頸,就會本能後退,畏畏縮縮,隻會阻礙你大道精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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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抹了把臉,笑道:“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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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記住了,還要多想,不然始終不會成為你往上走的大道台階。你既然承認自己比較笨,那就更要多想想,在聰明人不用停步的笨事情上,多花費功夫,多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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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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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淺顯,這還是聽得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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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酒,猶豫了一下,“唯有竭儘所能和萬般努力之後,你才稍微有點資格,去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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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以往,陳平安肯定會說猶然不可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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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地,陳平安卻不會再說這樣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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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讓曾掖自己吐納療傷,消化丹藥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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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剛起身,突然轉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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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隨著陳平安的視線望去,窗外湖景蕭瑟,並無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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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皺眉道:“不要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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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立即屏氣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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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幫忙關上門,猶豫了一下,沒有去往渡口散心賞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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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回到了自己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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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座閻王殿從竹箱中取出,丟入一顆顆雪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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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錢,之所以能夠成為神仙錢,就在於靈氣純粹,不分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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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能用,鬼魅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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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無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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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輪轉,生老病死,陰陽相隔,光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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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坐在書案那邊,翻開岸邊一部全部是手稿記錄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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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一顆珠釵島水殿秘藏丹藥,輕輕咽下,然後開始閉目養神,當那股靈氣緩緩流淌進入自身水府後,略有盈餘,陳平安睜開眼睛,再看了一遍賬本首頁的那些個名字和他們的家鄉籍貫、生平事跡,這一頁記載,總計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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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這才開始在心中默念法訣,雙指並攏掐劍訣,指向桌上那座閻王殿,以鬼道敕令將九位魂魄殘缺的陰靈鬼物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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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早已貼符和布陣,形成一塊適合鬼魅重返陽間落腳的陰冥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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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張符籙分彆是《丹書真跡》上的“雲水鎮宅符”,符膽中央,有金書三山九侯先生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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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柏槐符”,若是宅邸之氣如煙火鬼形,即可壓勝,又可敕召,全看張貼符籙之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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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張是陰陽家修士附贈傳授的符籙,名為“桃木為釘符”,對於鬼魅陰物的凶戾本性,能夠先天克製,儘量恢複其清明神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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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那座為孱弱陰物在陽間提供“立錐之地”的陣法,學自月鉤島地仙俞檜,陳平安為此讓人幫忙,搬了一條巨大的書簡湖水底青石上岸,削為青石板,再刻以符字,嵌入地下,鋪為地板,除此之外,在青石板附近的地底下,還埋有托付青峽島修士從彆處島嶼購買而來的“本命福德方土”,在各個方位依次填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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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每報出一個姓名籍貫,就會有一位陰物走出閻王殿,站在那塊占據屋子半壁江山的青色石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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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九位陰物,都來自當年青峽島首席供奉與顧璨大師兄那兩座府邸,既有開襟小娘,也有府上雜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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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陳平安已經通過鬼修秘法,作為一座閻王殿的暫時主人,同時卻又是分彆告知閣樓內一間間屋子內,所有的陰物鬼魅,告訴他們,他是誰,與顧璨是什麼關係,為何在青峽島此地,要做此事,又會如何做將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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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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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位慘遭橫死又在死後飽受煎熬的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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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憤怒,哀愁,茫然,悲苦,仇恨,狐疑,驚喜,冷漠,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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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你們有無臨終遺願?有無未了之事卻必須要做的?為自己,為親人,為師門,都可以說,我會儘力幫你們完成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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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除了堆積成山的賬本,還有用來提神的養劍葫,以及出自清風紙許氏精心打造的六張“狐皮美人”符籙紙人,可以讓陰物棲息其中,以所繪女子容貌,行走陽間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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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停頓片刻,“如果追本溯源,我確實欠了你們,因為顧璨那條小泥鰍,是我贈送給他。所以我才會將你們一一找出,與你們對話。我其實又不欠你們什麼,因為我們雙方所在位置,是這座書簡湖。佛家因果,我當然有,卻不大,今生苦前生因,這是佛家正經上的話語。若是按照法家學問,更是與我沒有半點關係,遵循道家修行之法,隻需斷絕紅塵,遠離俗世,清靜求道,更不該如此。可是我不會覺得這樣是對的,所以我會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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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率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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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活人死人,一起陷入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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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陰物不管當下是什麼情緒和心態,當它們看著那個坐在書案後的年輕人,它們眼中所見的賬房先生,冥冥之中,在他身上看到的情緒,與身邊陰物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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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鏡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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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歡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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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開襟小娘驀然厲色道:“我想你一命償命,你做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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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當然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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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獰笑道:“那你做什麼假善人,偽君子?!你就該死,就該跟顧璨那個雜種一起去死,挫骨揚飛,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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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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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龐扭曲,刻骨仇恨,一衝而去,隻是剛要衝出那塊青石板,就撞壁一般,砰然倒飛出去,她跌倒又掙紮起身,來到在那道無形屏障,張開五指,貌若瘋癲,以指甲瘋狂割劃那條無形的門檻,“我死了,你也不得好死,你在這裡惺惺作態,最該死,比顧璨那個家夥更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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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癱軟在地,嗚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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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青石板上,其餘八位陰物幾乎同時向後退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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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繞過書案,來到青石板外,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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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我就是不想死,我就想要活著,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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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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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盤腿而坐,輕聲道:“你叫白離草,原名白梅兒,生前是三境修士,石毫國姑蘇郡瓶子巷出身,有一樁娃娃親,十四歲那年,被青峽島釣魚房修士發現有修道資質,便用三百兩銀子跟你爹娘買下了你,你爹娘最後臨時變卦,想要多要三百兩銀子,結果被修士當著你的麵子,全部打殺當場,到了青峽島,被島上首席供奉相中,收為開襟小娘,你嫌棄白梅兒這名字不好聽,就改成了白離草,為此還在香火房那邊多花了十二顆雪花錢,最後死在顧璨那條蛟龍扈從之下,屍體慘不忍睹,你執念重,三魂六魄,得以保存了大半,又被朱弦府鬼修馬遠致擄去,關押在水井當中,想要將你培養成一名鬼卒。然後我將你帶出水井,進了那座閻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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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抹去眼淚,“你可以隨意處置我,但是顧璨不死,我就死不瞑目!生生死死,我都會記住他顧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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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堅毅,“還有你!你不是神通廣大嗎,你不妨直接將我打得魂飛魄散,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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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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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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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同樣是開襟小娘出身的年輕陰物,怯生生開口道:“哪怕是以陰物之身留在世上,我都願意,再就是以後可以不用遭受神魂煎熬的痛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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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可以。如果還有什麼心願,想到了,還可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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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雀躍起來,姿容婉約,向陳平安施了一個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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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原先神情冷漠的女子陰物,指了指桌上那座閻王殿,“我想投胎轉世,再也不用再被拘押在這種鬼地方,做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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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放你去轉世,當然不難,但是我不能保證你一定可以再世為人,尤其是下輩子能否享福,我都無法保證,我隻能保證到時候會,為做出跟你一樣選擇的陰物,舉辦一場道家周天大醮和佛家水陸道場,幫你們祈福,此外還有一些儘量增加你們福報的山上規矩,我一樣會做,例如以你們的名義,去已經戰亂的石毫國開設粥棚,救濟難民,我可以做的事情,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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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下,似乎改變主意,“我再想想,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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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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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問道:“你也知道我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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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道:“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以前府邸不少不太重要地方的春聯,都是你寫的,我專門去找過,可惜如今改名為春庭府的那裡,都換上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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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驀然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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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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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不作聲,隻是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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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最早最為驚恐慌張的陰物,是一位習慣性與人說話時彎腰的中年雜役男子,他顫聲道:“神仙老爺,我叫賈高,不曉得小人的名字也沒關係,更不用記,我就是想要能夠去我爹娘墳頭上香,可是有些遠,不在石毫國,是在朱熒王朝的藩屬小國春華國,若是神仙嫌麻煩,便算了,我隻要神仙老爺真的能夠開辦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再幫著咱們積攢些陰德,順順利利投胎轉世,我就不怨那顧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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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我知道你籍貫,春華國也會去的,到時候再將你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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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高頓時泣不成聲,彎腰致謝道:“上墳的開銷,就有勞神仙老爺破費了,隻能下輩子有機會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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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身去拿起養劍葫,喝了一大口酒,才走回遠處,“就這樣嗎?就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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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陰物胡亂擦了把臉,“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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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嘴唇微動,繃著臉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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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又有陰物搓手而笑,是一個壯年男子,諂媚道:“神仙老爺,我不求投胎,也不敢讓神仙老爺做那些費勁的事兒,就是有一個小小的心願,既不花費神仙老爺一顆雪花錢,也不會讓神仙老爺半點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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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眯起眼,麵無表情道:“趙史,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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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春庭府前身的小管事男子,瞥了眼身邊幾位開襟小娘陰物,咧嘴笑道:“小的唯一心願,就是想著能夠在神仙老爺的那座仙家府邸裡邊,一直待著,然後呢,可以繼續像在世之時那般,手底下管著幾位開襟小娘,隻是如今,稍微多想一些,想著可以去她們住處串串門,做點……男人的事情,活著的時候,隻能偷瞧幾眼,都不敢過足眼癮,今兒懇請神仙老爺開恩,行不行?若是不行的話……我便真是死不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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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第一個開口的開襟小娘,名為白離草的少女,滿臉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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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扯了扯嘴角,“行啊。這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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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低頭哈腰,“神仙老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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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用去翻那本賬本,就緩緩道:“趙史,與祖輩一樣,是青峽島出身,燈花府邸原二等管事,除了約束十數位開襟小娘的衣食住行和薪水俸祿,每年還有兩次機會離開書簡湖,去石毫國在內周邊地界,為青峽島燈花府尋覓雜役弟子,根據香火房秘檔記載,關於你的生平事跡,就隻有一樁事情,大概就是你上輩子最大的成就了,就是你曾經在雲樓城與一位外鄉女修起了衝突,憑借青峽島的名號和人脈,你請雲樓城當地修士將其淩辱致死,屍體投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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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臉色尷尬,“教神仙老爺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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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步跨入青石板,伸手握住這頭陰物的脖頸,麵無表情道:“笑話?我不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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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頸被陳平安五指攥緊,男子陰物如入油鍋烹煮,痛苦哀嚎起來,“陳平安!你說話不算話!我詛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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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手臂抬高,將其懸空,不讓這頭垂死掙紮的陰物多說半個字,緩緩道:“算話啊,下輩子,你像憑本事對付那個遠遊雲樓城的年輕女修一樣,自己投個好胎就行了。至於你魂飛魄散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我就管不著了。對了,你還記得那個女修的名字嗎?我記得,叫魏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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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手中那頭陰物,灰飛煙滅,砰然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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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退出青石板,咳嗽了幾聲,走回書案後邊,望向青石板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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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男一女,最初分彆竊喜與狐疑的兩頭陰物,不知為何,開始跪下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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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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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打開門,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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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已經站在門口,看到了他的身影,轉頭驚喜道:“陳先生,下雪了!鵝毛大雪!是咱們書簡湖今年的頭場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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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曾掖很快就住嘴,有些悻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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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陳先生這樣的大修士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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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下不下雪,下得是大是小,好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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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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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籠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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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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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化雪之時,才是天最冷的時候。化雪之後,更是會道路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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