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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劍氣凜冽,屋外大雪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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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穿透了炭雪心竅和屋門的劍仙,就像是勾連了兩座大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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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雪已經知道祈求無用,不再言語,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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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同樣出身於泥瓶巷的男人,從長篇大幅的絮叨道理,到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尤其是得手之後類似棋局複盤的言語,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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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青峽島修士都覺得山門口的這個賬房先生,脾氣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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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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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呼吸一口氣,就立即趕到一陣痛徹心扉,那是魂魄深處的激蕩絮亂,不止是這副肉身遭受重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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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靈皆畏死,性命,這是最實在的東西,這就是眼前這個家夥所謂小的那個一,這點,炭雪其實聽懂了,先前隻是裝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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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可以感知到玄之又玄的大道,在點滴潰散,這就像世上最守財奴的富家翁,眼睜睜看著一顆顆金元寶掉在地上,死活撿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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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而然,開始掙紮起來,似乎想要一步跨出,將那副相當於九境純粹武夫的堅韌身軀,硬生生從屋門這堵“牆壁”裡邊拔出,獨獨將劍仙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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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要一手擰下那個年輕人的脖子,以泄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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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很快停下動作,一是因為稍稍動作,就撕心裂肺,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那個勝券在握的家夥,那個喜歡步步為營的賬房先生,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如臨大敵的神色,笑意反而愈發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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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氣吃下四顆水殿秘藏靈丹的關係,又駕馭一把半仙兵,太過犯忌,慘白臉龐,兩頰泛起病態的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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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我雖然未曾煉化這把劍仙,可是背久了,劍氣浸染魂魄,便有些心意相通,它就像尚未學會說話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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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指了指那把半截劍身,“可是它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方才求饒的時候,動了殺心,想要拚死與我玉石俱焚。現在,反而是做做樣子的,怎麼,覺得被我算計得如此淒慘,太丟人,想要找回點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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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有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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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心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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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是自己錯了?那麼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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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陳平安說道:“如果我說錯在你不該身為一條真龍後裔的扈從,不該以自身極其強大的心神和意誌,不斷對顧璨的心性進行潛移默化,事實上,劉誌茂根本不算是顧璨的師父,顧璨的娘親,還有你這條畜生,才是。因為顧璨對你們兩個,最放心。對於劉誌茂,反而一直心懷戒備,所以劉誌茂對他的影響,當然不算小,顧璨對於書簡湖的認知,以及在這座茅坑裡的處世之道,很大程度上還是在偷偷學習劉誌茂。可是跟你們相比,還是差遠了。我這麼講,你肯定不認錯。那就當你錯在太蠢好了,以為我也是書簡湖的其中之一,隻要修為不夠高,就都會被你一力降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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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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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我在想你怎麼死,死了後,如何物儘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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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道:“我現在不懷疑自己會死了,但是彆忘了,我終究是一位元嬰修士,你也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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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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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真正嘗試著站在眼前這個男人的立場和角度,去思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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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第一次將其視為平起平坐、旗鼓相當的對弈之人,去稍稍想一想他的棋理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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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道:“我相信你有自保之術,希望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徹底死心。不要拿那兩把飛劍糊弄我,我知道它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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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老龍城一艘名為桂花島的渡船,曆史上有位很有來頭的老舟子,早年傳下了打龍蒿,篆刻有‘作甚務甚’四字,作為渡船安然駛過蛟龍溝的手段之一,我當時乘坐跨洲渡船去往那座倒懸山,見識過,隻是後世桂花島修士都不清楚,那其實是一本古書上記載的斬鎖符,專門壓勝蛟龍之屬,補上‘雨師敕令’四個古篆,才是一道完整的符籙,不湊巧,這道符籙,我會,能寫,威力還不錯,如果沒有這把劍仙將你釘死在門板上,還是殺不得你,估計想要困住你都比較難,但是現在對付你,綽綽有餘,畢竟為了寫好一張符膽精氣飽滿的斬鎖符,在先前的某天深夜,耗費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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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先前讓你去桌邊坐一坐,現在是不是後悔沒有答應?其實不用懊惱,因為你的心路脈絡,太簡單了,我一清二楚,但是你卻不知道我的。你當年和顧璨,離開驪珠洞天和泥瓶巷比較早,所以不知道我在還未練拳的時候,是怎麼殺的雲霞山蔡金簡,又是怎麼差點殺掉了老龍城苻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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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所以你化作人形,隻是徒有其表,因為你沒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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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雪緊貼門板處的背部傳來一陣滾燙,她驟然間醒悟,尖叫道:“那道符籙給你刻寫在了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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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出手指,示意她說話的時候不要嗓門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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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問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何你絲毫察覺不到這麼一道強大符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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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淒涼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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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自問自答道:“因為符籙寫得不完整,缺了一點符膽靈氣,一來斬鎖符品秩比較高,我如今不是寫不出,而是代價比較大,二來,寫成了,你畢竟是元嬰境界,對於天地元氣流轉,極其敏銳,說不定你敲了門,就直接不進屋子了。你們不是稱呼我為賬房先生嗎?我就覺得不能辜負你們青峽島的厚愛,你的心竅鮮血,剛好補上了這道符籙的最後一個關鍵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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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你以為炭雪這個名字,是白給你取的嗎?現在就是炭雪同爐了,隻可惜我不是顧璨,與你不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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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言語之間,從咫尺物當中撚出兩張金色材質的符籙,“其實還有真正寫完的兩張,現在你怎麼辦?還有把握跟我同歸於儘嗎?你說我的壓箱底手段,不是兩把飛劍,其實你隻說對了一半,我與它們,一路相伴走到今天,麵對強敵,打生打死的次數,你無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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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劍初一和十五從養劍葫中飛掠而出,劍尖分彆刺中兩張符籙符膽,靈光乍放光明,宛如兩隻光輝溫煦的炭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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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把飛劍,一把懸停在炭雪眉心處,闕中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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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懸停在炭雪腹部氣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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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彆介意,最後那次推劍,不是針對你,而是招呼客人登門。順便讓你了解一下什麼叫物儘其用,省得你覺得我又在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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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向前跨出幾步,竟是完全無視被釘死在門板上的她,輕輕打開門,微笑道:“讓真君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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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截江真君劉誌茂,早已立雪於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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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位元修大修士,在自家小天地當中,刻意隱蔽氣機,連炭雪都毫無察覺,照理來說陳平安更不會知曉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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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把半仙兵再度出鞘之時,劉誌茂就已經在橫波府敏銳察覺,隻是當時猶豫不決,不太願意冒冒然去一窺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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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當那把劍的劍尖刺透房門,劉誌茂終於按耐不住,悄然離開府邸密室,來到青峽島山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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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已經站在門外一盞茶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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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側過身,“真君屋裡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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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心中歎息一聲,麵帶笑意大步走入其中,繞過那塊青石板,坐在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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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重新關上門,雖然開門和關門的動作都不大,可憐炭雪被一把劍仙穿透,如墜冰窟,再被那道寫在門板上的符籙克製,又如同置身於煮沸的油鍋中。既是雪上加霜,又是火上加油,讓她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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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再次與劉誌茂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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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也再次拿出那隻白碗,放在桌上,輕輕一推,顯然是又討要酒喝了,“有陳先生這樣的客人,才會有我這樣的主人,人生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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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招手,養劍葫被馭入手中,給劉誌茂倒了一碗酒,這次不比第一次,十分豪爽,給白碗倒滿了仙家烏啼酒,隻是卻沒有立即回推過去,問道:“想好了?或者說是與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商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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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笑著反問道:“難道陳先生都猜不出譚元儀那次去往宮柳島,是談妥了,還是談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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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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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感慨道:“若是陳先生去過粒粟島,在烏龍潭畔見過幾次島主譚元儀,說不定就可以順著脈絡,得到答案了。先生擅長推衍,委實是精通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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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還是搖頭,“這算什麼精通推衍,那是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大家風範。我說得直接,真君彆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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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實不相瞞,譚元儀雖是大驪綠波亭在整個寶瓶洲中部的主事人,可是登島與劉老成密談後,仍是不太愉快。當時譚元儀給出的條件,是一虛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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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停頓片刻,見陳平安仍是安安靜靜等下下文的神態,又有些唏噓,其實陳平安隻憑“一虛一實”四字就知道大致真相了,可仍是不會多說一個字,就是可以等,就是願意熬和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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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細微處的心性之妙,隻有劉誌茂這種修為、心性足夠高的老修士,大概才會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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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繼續說道:“大驪是希望我能夠維持虛的江湖君主身份,但是全部,全部的實在好處,都交給宮柳島。書簡湖千餘島嶼,我這個台麵上的書簡湖盟主,隻揀選十餘座藩屬島嶼之外的其餘三十座島嶼,接連成片,形成一個類似世俗王朝的‘京畿之地’,其餘所有的島嶼,都歸入宮柳島轄境。當然了,大驪宋氏在未來歲月裡,肯定要向劉老成抽成分紅的。然後在這個前提上,劉老成不可以有任何針對我和青峽島的舉措,明裡暗裡,都不可以。不過譚元儀多半會將這點小要求,儘量在劉老成那邊說得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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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歎了口氣,“即便是如此退讓了,劉老成仍是不願意點頭,竟是連我那個名義上的江湖君主頭銜,都不願意施舍給青峽島,撂下了一句話給譚元儀,說以後書簡湖,不會有什麼江湖君主了,簡直就是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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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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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想不通其中關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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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玉圭宗荀淵的謀劃,下宗選址書簡湖,以及荀淵與劉老成之間的結盟關係,更猜不到薑尚真這位手握雲窟福地的“老熟人”,即將成為下宗的首任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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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玉圭宗的下宗,必然是要囊括整座書簡湖都還嫌小,說不定連朱熒王朝在書簡湖附近的周邊藩屬,例如石毫國在內,都要劃入下宗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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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一個元嬰野修劉誌茂,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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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劉誌茂不知,粒粟島譚元儀一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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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崔瀺為了這個棋局,有意無意對譚元儀進行了隱瞞,為的就是讓崔東山輸得心服口服,兩人分出主次,讓崔東山心甘情願離開山崖書院,為他崔瀺所用,幫助他和大驪鐵騎安穩寶瓶洲半壁江山,至於是南是北,是在觀湖書院以北守江山,還是在以南打江山,崔瀺當時給了崔東山選擇,兩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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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崔瀺這種人而言,世間人事皆不可信,可是難道連“自己”都不信?那豈不是質疑自己的大道?就像陳平安內心最深處,排斥自己成為山上人,所以連那座搭建起來的跨河長生橋,都走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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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如今一分為二,崔東山隻算是半個崔瀺,可崔瀺也好,崔東山也罷,到底不是隻會抖機靈、耍小聰明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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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真正決定了落座對弈,就會願賭服輸,更何況是輸給半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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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一旦出山,傾力輔佐大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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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疑就等於大驪王朝憑空多出一頭繡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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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崔瀺還未離開池水城高樓,用崔東山自己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來講,就是“我自己想想都可怕,大驪在寶瓶洲,還怎麼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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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沉默不語,這個消息,好壞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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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是,劉誌茂與自己開價的底氣,跌落穀底。坐鎮宮柳島的劉老成如此硬氣,青峽島春庭府那邊,以及朱弦府,劉誌茂跟陳平安坐地起價的東西,分量會越來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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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的是,這意味著想要做成心中事情,陳平安需要在大驪那邊付出更多,甚至陳平安開始懷疑,一個粒粟島譚元儀,夠不夠資格影響到大驪中樞的策略,能不能以大驪宋氏在書簡湖的代言人,與自己談買賣,一旦譚元儀嗓門不夠大,陳平安跟此人身上耗費的精力,就會打水漂,更怕譚元儀因功升遷去了大驪彆處,書簡湖換了新的大驪話事人,陳平安與譚元儀結下的那點“香火情”,反而會壞事,最怕的是譚元儀被劉老成橫插一腳,導致書簡湖形勢變幻,要知道書簡湖的最終歸屬,真正最大的功臣從來不是什麼粒粟島,而是朱熒王朝邊境上的那支大驪鐵騎,是這支鐵騎的勢如破竹,決定了書簡湖的姓氏。一旦譚元儀被大驪那些上柱國姓氏在廟堂上,蓋棺定論,屬於辦事不利,那麼陳平安就根本不用去粒粟島了,因為譚元儀已經自身難保,說不定還會將他陳平安當做救命稻草,死死攥緊,死都不放手,希冀著以此作為死地求生的最後本錢,那個時候的譚元儀,一個能夠一夜之間決定了青塚、天姥兩座大島命運的地仙修士,會變得更加可怕,更加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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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再簡單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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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雪會被陳平安此刻釘死在屋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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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同樣有可能會淪落為下一個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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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真正的行走江湖,生死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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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一直耐心等待陳平安的開口說話,沒有打斷這個賬房先生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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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的第一句話,“勞煩真君請動譚元儀,近期來青峽島與我秘密一敘,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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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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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接下來陳平安一番話就又讓劉誌茂提心吊膽了,為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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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都清楚,譚元儀在宮柳島碰壁,劉老成絕不是漫天要價,給你們什麼坐地還錢的機會。現在粒粟島譚元儀本人,就是一個爛泥坑,趟這渾水,一不下心就要滿身泥,所以我有兩個條件,一個是你在顧璨娘親身上的秘密禁製,必須撤銷,不用問我會不會懷疑你答應下來卻不做,你我都知道雙方的底線,沒必要做這些無聊試探。你更清楚,我如今對待春庭府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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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條件,你放棄對朱弦府紅酥的掌控,交給我,譚元儀不濟事,就讓我親自去找劉老成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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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最後沉聲道:“第二個條件,其實都不算條件,劉誌茂,你自己掂量清楚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不止是你們書簡湖的規矩,更是所有天下野修散仙的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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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毫不猶豫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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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似乎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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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攤開一隻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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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微微一笑,將那隻裝滿酒的白碗推向劉誌茂,劉誌茂舉起酒碗喝了一口,“陳先生是我在書簡湖的唯一知己,我自然要拿出些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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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轉頭看了眼那條小泥鰍,收回視線後,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腦袋,“這玩意兒,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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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真君的知己?怎麼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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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絲毫不惱,爽朗大笑,“看看,還說不是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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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瀕死的炭雪,她微微擰轉脖子,看著“相談甚歡”的兩個男人,聽著他們極有可能隻言片語就可以決定書簡湖走勢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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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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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稍理解了那個陳平安的話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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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裡話,她也有,也會,例如被陳平安一口揭穿、一語道破的那個,說自己在泥瓶巷那邊,尚且懵懂無知,故而一切緣由,一切罪孽,即便是到了書簡湖,不過是稍稍“記事”,所以春庭府如今的“飛黃騰達”,與她這條小泥鰍關係不大,都是那對娘倆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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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相比陳平安的話裡話,直到劉誌茂走進來,坐下來,身為青峽島主人,但是連喝不喝得成一碗酒,都得陳平安這個客人先點頭答應,並且總算拿回了酒碗,喝成了酒,還挺開心,一位連她都很忌憚的元嬰老修士,竟然以“知己”形容那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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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真正承認自己在陳平安這邊,是真的不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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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指了指炭雪,對劉誌茂說道:“大驪國師,會喜歡這副元嬰境蛟龍的遺蛻,這是我剛剛拿到手的籌碼,做成了這單生意,保你劉誌茂一條命,實在不行,讓你撈到手一塊大驪太平無事牌,避難遷徙出書簡湖,以後成為大驪供奉,最少是有希望的。所以即便粒粟島和劉老成兩邊都談不攏,我一樣可以幫你防止那個最壞的‘萬一’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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