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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繼續在河底撐蒿,渡船如一尾遊魚,直奔下遊,風馳電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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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凡俗夫子眼中渾濁不清的水中,於老舟子而言,洞若觀火,並且那些星星點點的水運精華,更是瞧著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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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河神祠廟的這條水路當中,偶爾會有孤魂野鬼遊曳而過,見著了老舟子,都要主動跪地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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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曳河水運濃鬱,加上河神並未大肆攫取,悉數收入祠廟,使得在此溺死的冤魂,淪為喪失靈智的厲鬼可能性小了許多,亦是功德一樁,隻不過搖曳河祠廟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減慢香火精華的孕育速度,日積月累,今年少了一斤,明年缺了八兩,本該用來塑造、淬煉金身品秩的香火精華,缺失份額,相當可觀,落在彆處江水正神眼中,大概就是這位河神腦子真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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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靠人間香火吃飯的山水神靈,又不是修道之人,關鍵搖曳河祠廟隻認骸骨灘為根本,並不在任何一個王朝山水譜牒之列,為此搖曳河上遊途徑的王朝皇帝藩屬君主,對於那座建造在轄境之外的祠廟態度,都很微妙,不封正不禁絕,不支持百姓南下燒香,各處沿途關隘也不阻攔,故而河神薛元盛,還是一位不屬於一洲禮製正統的淫祠水神,竟然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陰德,竹籃打水,留得住嗎?此處栽樹,彆處開花,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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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一事,最是天意難測,若是入了神祇譜牒,就等於有據可查,隻要一地山河氣運穩固,朝廷禮部按部就班,勘驗之後,按例封賞,諸多後遺症,一國朝廷,就會在無形中幫著抵禦消弭許多業障,這就是旱澇保收的好處,可沒了那重身份,就難說了,一旦某位百姓許願祈福成功,誰敢保證後邊沒有一團亂麻的因果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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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走出壁畫的神女心情不佳,神色鬱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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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各自大道,老舟子這個老鄰居,不好多說什麼,此時安慰人的言語,未必不是傷口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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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城八幅神女天官圖,存世已久,甚至比披麻宗還要曆史悠遠,當初披麻宗那些老祖跨洲來到北俱蘆洲,十分艱辛,選址於一洲最南端,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惹上了北方數位行事跋扈的劍仙,無法立足,既有遠離是非之地的考量,無意中發掘出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老壁畫,因此將骸骨灘視為一處風水寶地,也是重要原因,隻是這裡邊的艱辛困苦,不足為外人道也,老舟子親眼是看著披麻宗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光是處理那些占地為王的古戰場陰兵陰將,披麻宗為此隕落的地仙,不下二十人,就連玉璞境修士,都戰死過兩位,可以說,如果不曾被排擠,能夠在北俱蘆洲中部開山,如今的披麻宗,極有可能是躋身前五的大宗,這還是披麻宗修士從無劍仙、也從不邀請劍仙擔任山門供奉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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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其實還是第一次見到神女真身,以往八位天官神女當中,有神女之一的“春官”,可以於夢中遠遊,類似大修士的陰神出竅,並且全然無視諸多禁製,借此與人間修士短暫交流,早年這位神女拜訪過搖曳河祠廟,隻是之後沒多久,神女春官便與長檠、斬勘一樣,選中了自己相中的侍奉對象,離開骸骨灘。當時雙方秘密約定,老舟子會幫著她們設置一兩場象征性考驗,作為報答,她們願意在將來搖曳河祠廟危難之際,出手相助三次。在那之後,寶蓋、靈芝也陸續離開壁畫城,然後整整五百多年光陰,三幅壁畫陷入沉寂,搖曳河如今已經用掉兩次機會,渡過難關,所以老舟子才會如此上心,希望又有新的機緣落在俗子或是修士頭上,老舟子是樂見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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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以來,風雲變幻,五幅壁畫中的神女,為主人戰死一位,選擇與主人一同兵解消亡兩位,僅存俗稱“仙杖”的斬勘神女,以及那位不知為何銷聲匿跡的春官神女,其中前者選中的寒酸書生,如今已是仙人境的一洲山巔修士,也是先前劍修遠赴倒懸山的隊伍當中,為數不多劍修之外的得道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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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這位乘坐渡船的神女,身邊並無畫卷上的那頭七彩鹿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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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正因為如此,壁畫才未褪色,不然老舟子得陪著神女一起尷尬到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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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等待,好不容易選中了一位生死相隨的侍奉之人,結果人家沒半點眼力勁兒,沒通過那點芝麻大小的考驗不說,還直接腳底抹油,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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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壁畫城那邊再變成了白描畫卷,豈不是要害得這位天官神女好似無家可歸?這跟搖曳河中那些遊來蕩去的溺死鬼、骸骨灘鬼蜮穀那麼多徘徊陰靈,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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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八位神女的真正根腳,老舟子即便是此地河神,依舊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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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披麻宗修士也知之甚少,極有可能碩果僅存的三位高齡老祖,隻是知道個一鱗半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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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奇怪的地方,在於當年那位春官神女,與老舟子有過那場推誠布公的秘密會晤,坦言她們自己也沒有了記憶,不知沉睡了多久,直到披麻宗修士開辟洞府,牽動陣法,她們這才醒過來,八幅壁畫,看似在壁畫城各據一方,實則連為一體,按照當時修士的說法,就是一座破碎秘境,她們也曾憑借裡邊的山水建築、花草古木、書籍等遺物進行推演,試圖順藤摸瓜,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可惜始終如有天塹橫亙,迷霧重重,無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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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河神祠廟,老舟子忍不住喟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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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渡船另一邊的神女也幽幽歎息,尤為纏綿悱惻,仿佛是一種人間不曾有的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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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忍不住有些埋怨那個年輕後生,到底是咋想的,先前暗中觀察,是腦瓜子挺靈光一人,也重規矩,不像是個小氣的,為何福緣臨頭,就開始犯渾?真是命裡不該有、到手也抓不住?可也不對啊,能夠讓神女青眼相加,萬金之軀,離開畫卷,本身就說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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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神女轉頭看了一眼,“那個先前站在河畔的男子修士,不是披麻宗三位老祖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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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搖搖頭,“山上三位老祖我都認得,哪怕下山露麵,都不是喜好擺弄障眼法的豪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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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想了想,“觀其氣度,倒是記起早年有位姐妹看中過一人,是個年紀輕輕的外鄉金丹修士,差點讓她動了心,隻是秉性實在太無情了些,跟在他身邊,不吃苦不受氣,就是會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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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愣了一下,問了大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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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答案後,老舟子有些頭疼,自言自語道:“不會是那個姓薑的色胚吧,那可是個壞到流膿的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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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神女點頭道:“好像確實姓薑。當時年輕人口氣頗大,說終有一日,便是神仙姐姐們一位都瞧不上他,也要不管是在家,還是不在家的,他都要將八幅畫全部取走,好好供奉起來,他好每天對著畫卷吃飯飲酒。不過此人言語輕佻,心境卻是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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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疑惑道:“這家夥當年可是個處處留情的風流種,怎的就無情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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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搖頭道:“我們的觀人之法,直指心性,不說與修士大不相同,與你們山水神祇似乎也不太一樣,這是我們一門與生俱來的神通,我們其實也不覺得全是好事,一眼望去,儘是些渾濁心湖,齷齪念頭,或是爬滿蛇蠍的洞窟,或人首妖身的妖媚之物紮堆纏繞,諸多醜陋畫麵,不堪入目。所以我們經常都會故意沉睡,眼不見心不煩,如此一來,若是哪天驟然醒來,大致便知機緣已至,才會開眼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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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讚歎道:“大千世界,神異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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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騎鹿神女猛然轉頭望向壁畫城那邊,眯起一雙眼眸,神色冷峻,“這廝膽敢擅闖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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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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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不用猜了,肯定是那惡名狼藉的薑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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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畫城那邊,一大片山上秘製的燈籠驟然熄滅,本該燈火長明、百年才需一換的燈籠出了問題,自然而然引起恐慌,一旦大修士在此傾力交手,能夠傷及披麻宗山水陣法的根本,那麼壁畫城一塌,後果不堪設想,故而幾位負責看管三幅壁畫的披麻宗祖師堂嫡傳修士,紛紛禦風淩空,望向那片騷動混亂的,試圖找出罪魁禍首,一旦被認定是有修士毀壞壁畫城,伺機盜畫,他們有權將其就地正法,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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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堵牆壁神女圖附近,在披麻宗看守修士分心遠眺之際,有一縷青煙先是攀附牆壁,如靈蛇遊走,然後瞬間竄入壁畫當中,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直接破開壁畫本身的仙術禁製,一閃而逝,如雨滴入湖,動靜細微,可仍是讓附近那位披麻宗地仙修士皺了皺眉頭,轉頭望去,沒能看出端倪,猶不放心,與那位壁畫神女告罪一聲,禦風行走,來到壁畫一丈之外,運轉披麻宗獨有的神通,一雙眼眸呈現出淡金色,視線巡視整幅壁畫,以免錯過任何蛛絲馬跡,可反複查看兩遍,到最後也沒能發現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