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道人在鴛鴦渚一戰成名，打了南光照一個半死。r/
r/
南光照被嫩道人丟入河水當中，一時間竟是無人敢撈。r/
r/
一位聲名卓著的飛升境大修士，隻是憑借那件破碎不堪的水袍，就那麼隨水飄蕩。r/
r/
嫩道人站在岸邊，落在各方看客眼中，自然就是顧盼自雄的氣度，道風高渺，無敵之姿。r/
r/
鴛鴦渚島嶼那邊，芹藻與那位嫩道人遙遙心聲詢問：“前輩，能否讓我先救起南光照？”r/
r/
嫩道人嗤笑一聲，“可以，怎麼不可以，隨便救，撈了人，等下就可以讓人救你了。”r/
r/
芹藻無可奈何。r/
r/
這位巔峰飛升境大修士的心性，絕不可以常理揣度。以後一定要少打交道，能避開就一定讓路。r/
r/
李槐渾身不自在，他習慣了在一堆人裡，自己永遠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根本不適應這種萬眾矚目的處境，就像螞蟻滿身爬，緊張萬分。天曉得鴛鴦渚四周，遠遠近近，有多少位山上神仙，當下正在掌觀山河，看他這邊的熱鬨？r/
r/
李槐問道：“受傷麼？”r/
r/
嫩道人心中一暖，好像大冬天吃了頓火鍋，瞬間斂起身上那份桀驁氣勢，咧嘴笑道：“屁事沒有，些許術法砸在身上，撓癢癢呢。”r/
r/
嫩道人突然一個低頭哈腰，搓手不已，賠笑道：“公子，隻管寬心，我與公子朝夕相處，如伴芝蘭，自然而然就改了很多脾氣，今兒做事，很留一線了，這老東西都沒跌境，而且沒那尋仇的膽子。”r/
r/
那個不知姓名的老兒，要是真有這份說死就死的英雄氣魄，倒好了。下一場廝殺，雙方訂立生死狀，挑個僻靜地方，出手無顧忌，事後文廟肯定都不會管。r/
r/
先前沒有聽從李槐的意思，早早收手，千萬不能被老瞎子聽了去，由奢入儉難啊，跟在李槐身邊，每天享福，嫩道人如今可不想回那十萬大山繼續吃土。r/
r/
李槐說道：“山上恩怨，我最怕了，不過你境界高，有自己的脾氣，我不好多勸什麼，隻是浩然天下，到底不比十萬大山那邊，一件事很容易牽扯出千百事，所以前輩還是要小心些。最後說句不討喜的話，人不能被臉皮牽著走，麵子什麼的，有就行，不用太多。”r/
r/
李槐行走江湖的唯一宗旨，就是我不自找麻煩，麻煩也彆來煩我。r/
r/
嫩道人心中感歎一聲，能夠感受到李槐的那份誠摯和擔憂，點頭輕聲道：“公子教訓的是，僅此一回，下不為例。”r/
r/
李槐驀然大笑，一巴掌拍在嫩道人肩頭，“你這老小子，可以啊，原來真是飛升境。”r/
r/
嫩道人有些難為情，“還好，還好。”r/
r/
到了老瞎子那邊，一腳就得趴下，給踩斷脊梁骨。就算離開了十萬大山，不過是多幾腳的事。r/
r/
白也。東海觀道觀的臭牛鼻子老道。雞湯老和尚，護法東傳的僧人神清。在蠻荒天下裂土割據的老瞎子。r/
r/
這幾個十四境，各有千秋。r/
r/
白也手持仙劍，殺力最高，毋庸置疑。r/
r/
神清的金身不敗，最難破開。浩然山巔曾經流傳一個小道消息，“半個十四境的攻伐，兩個十四境的防禦”。據說可能是阿良的最先提出這個說法。r/
r/
關於這位外鄉老僧的合道方式，浩然天下的山巔修士，隻是些猜測，有說是合道一部《金剛經》的，還有那“龍象煉化百萬獅子蟲”的古怪說法。r/
r/
老觀主道法極高，學問駁雜，注定會很難纏。至於老瞎子，太過性情古怪，孤僻乖張，喜歡搬山作畫，在蠻荒天下，就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所以一切都是謎團。r/
r/
哪怕是當了多年看門狗的嫩道人，仍是不清楚老瞎子的大道根腳。r/
r/
十四境大修士的合道路數，拋開天時地利兩條大道不談，隻說第三種的合道人和，確實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r/
r/
白也的心中詩篇，吳霜降的道侶心魔，斬龍之人的世間有真龍，陸沉的五夢七心相。r/
r/
嫩道人瞥了眼那一襲紮眼至極的粉色，還是忍住出手的衝動。r/
r/
不然擱在十萬大山，隻要不是劍氣長城的劍修路過，誰敢穿得這麼花裡胡哨，嫩道人真忍不了。r/
r/
蠻荒桃亭，浩然顧清崧，白帝城琉璃閣閣主。r/
r/
小小鴛鴦渚，今天竟然同時聚集了三大豪傑。r/
r/
白帝城的琉璃閣，閣主柳道醇，那一襲粉紅道袍就是身份象征。r/
r/
柳赤誠，隻是借用白河國書生的名字，白帝城山水譜牒上邊，其實是柳道醇。r/
r/
雲杪手捧白玉靈芝，轉過身，對那柳赤誠打了個稽首，“雲杪見過柳師。”r/
r/
柳師是敬稱。在山上，師字後綴，最早源於佛門，後來浩然皆用，相當於“子”字後綴。r/
r/
等到柳赤誠現身鴛鴦渚，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眾人遙遙見著了那一襲粉紅道袍，就要心裡邊打鼓不停，這讓許多趕來鴛鴦渚湊熱鬨的修士，紛紛停步不前，有晚輩不解，便有師門長輩幫忙解惑，說起這位白帝城大修士的“風光”履曆，因為柳閣主所過之處，必有風波。r/
r/
最後一樁戰績，便是擄走一位天師府黃紫貴人的少女，挑釁龍虎山，結果大天師便攜天師印下山，據說追到了海上，趙天籟根本沒有給白帝城什麼顏麵，直接下了狠手。而鄭居中並未對這個小師弟出手相救，然後柳道醇便在中土神洲消失了足足千年光陰。前些年柳道醇大搖大擺返回白帝城，重新入主琉璃閣，不過開始改用柳赤誠這個名字。r/
r/
連那島嶼上的芹藻、嚴格都倍感頭疼，尤其是最為熟稔山上是非的天倪，更是感慨不已，“沒完沒了，今天是怎麼回事。”r/
r/
柳赤誠看都懶得看那白衣仙人一眼，更彆說搭話客套了，一路禦風直接來到陳平安身邊，“好有閒情逸致，跑這兒釣魚呢？有無趁手的漁具，沒有正好，我與綠蓑亭仙人褚羲相熟，關係一向不錯，回頭送你一套？”r/
r/
與好友陳平安心聲言語？滑天下之大稽！柳某人出門在外，一身浩然氣，無話不可明說，無事不是公然為之。r/
r/
陳平安笑道：“老手一枝竿，新手擺地攤。你幫忙與褚亭主討要一根魚竿就行，回頭我把神仙錢給你。”r/
r/
對這位柳書生的無事獻殷勤，陳平安心中有數，已經猜出了大致緣由，當年招惹李寶瓶的那個人，多半就是這個柳赤誠了，李寶瓶才會有那個“顧璨讓人意外”的說法。r/
r/
柳赤誠一走，重重摔地上那柴伯符，驀然醒來，緩緩轉頭，瞥見那柳赤誠暫時顧不上自己，一個鯉魚打挺，再一個魚躍入水，運轉本命水法，沿著鴛鴦渚往河水下遊瘋狂遠遁。不愧是曾經與劉誌茂爭奪一部《截江真經》的野修。r/
r/
彆看如今柴伯符境界不高，跌跌落落，起起伏伏，前些年好不容易從元嬰再一次跌回龍門境，再通過那座龍門重返金丹，可是這一手辟水神通，耍得相當不俗，其實不輸元嬰。r/
r/
柴伯符很怕顧璨，而且柴伯符知道顧璨這小子，不知為何，天不怕地不怕，好像連那鄭居中都不怕，唯獨很怕陳平安。r/
r/
柴伯符一直覺得那座處處沒道理可講的白帝城，簡直就是為顧璨量身打造的修道之地。r/
r/
顧璨在那，如魚得水。這小子在修行路上，這些年如有神助，一路破境，勢如破竹，年年都有新氣象。r/
r/
直到現在，柴伯符都不知道顧璨真正的境界，是不是那劍修，又學成了哪些道法。反正柴伯符確定一件事，顧璨要想要收拾自己，從來無需境界。r/
r/
柳赤誠神色肅穆，假裝不知那位龍伯老弟的腳底抹油，等到那個王八蛋逃遠了，柳赤誠小心翼翼掂量幾分，破例一回，以心聲言語道：“陳平安，瞧見沒，先前被我一巴掌狠拍下去，乖乖躺地上的家夥，惡名昭彰，歹人一個，名叫柴伯符，道號龍伯，曾經是你們家鄉那邊橫行一洲的元嬰，這種野修出身，行事最不講究，好像還是清風城許氏婦人的姘頭，當年就是他好死不死，要與李寶瓶不對付，我當時正好與顧璨同行，路過狐國，遇到這種事情，豈能坐視不管？”r/
r/
柳赤誠一轉頭，望向岸邊，陳平安就已經幫著說話，“咦，怎麼跑了。”r/
r/
給搶了話的柳赤誠頓時神色尷尬。r/
r/
心中腹誹不已，他娘的，不愧是小鎮淳樸民風集大成者的陳平安，說話實在太惡心人了。r/
r/
陳平安笑問道：“鬼話連篇，你自己信不信？”r/
r/
柳赤誠破罐子破摔，開始祭出一門無師自通的本命神通，混不吝犯渾道：“反正我已經給李希聖教訓過了，還被顧璨記恨至今，不差你陳平安今天再如何。”r/
r/
陳平安默不作聲。r/
r/
今天本來打算，與那南光照大打出手一場，輸是必然，畢竟南光照是一位飛升境，哪怕不是裴旻這般的劍修，勝負沒有半點懸念。隻不過出手所求，本就是個年輕人，不知輕重，脾氣太差，玉璞劍修，就敢跟與一位飛升境老修士問劍。r/
r/
可惜被那嫩道人給攪了局，錯失大好機會。r/
r/
等到柳赤誠一來，陳平安就連與雲杪再演戲一場的心思都沒了，沒關係，那就在鼇頭山那邊，對蔣龍驤提前出手。r/
r/
至於還有一場問拳，是私人恩怨，問拳雙方，都不會大肆宣揚。r/
r/
陳平安看了眼鴛鴦渚河水，萬事萬物，隨緣而走。r/
r/
比如柳赤誠的現身，就讓陳平安立即有了個新的打算，效果不比與雲杪再打一架來得差，說不定隻會更好。r/
r/
雲杪屏氣凝神，這對白帝城師兄弟，又開始釣魚了？這次是鄭居中持竿，小師弟柳道醇來當魚餌？難道釣起了南光照這條飛升城大魚，還不夠？r/
r/
鄭居中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棋術通天，隻喜歡釣大魚，恰恰相反，鄭居中的蠱惑人心，好似遮天蔽日，被他相中了一處魚塘，就沒有任何漏網之魚了，鄭居中在那些小人物身上，耐心極好，一樣願意花費精力，最終串聯起一張密不透風的漁網。當年九真仙館那場險之又險的變故落定後，欺師滅祖的雲杪，受益最大，但是心有餘悸，事後極小心複盤棋局，發現從祖師堂的幾個供奉、客卿，再到兩位嫡傳弟子，涿鹿宋氏的護道人，打掃庭院的外門雜役子弟，打理花圃的不入流女修，九真仙館藩屬山頭的幾位山水神靈……似乎都有鄭居中在棋盤落子的痕跡，真真假假，虛實不定。r/
r/
垂釣地點，拋竿時辰，魚餌分量，魚路走向，釣深釣淺……一切都在鄭居中的掌控之中。r/
r/
好個“仙人疑似天上坐，遊魚隻在鏡中懸”。r/
r/
雲杪如何能夠不怕？r/
r/
陳平安轉頭與那雲杪說道：“飛劍。”r/
r/
雲杪早已鬆開那條即可捉劍還能煉劍的五色繩索，求著那把始終懸空不去的飛劍，趕緊物歸原主。r/
r/
陳平安收起初一和另外那把隱匿水底的十五，兩把飛劍重新棲息在兩處本命竅穴。r/
r/
雲杪問道：“敢問先生，如何處置我那逆徒李青竹？”r/
r/
陳平安隨口說道：“小懲大戒即可。事後九真仙館傳出話去，李青竹很無辜，什麼話都沒說，什麼事都沒做。”r/
r/
雲杪心聲答道：“晚輩領命。”r/
r/
這些路數，熟門熟路。r/
r/
陳平安隻得再次說道：“你是怎麼想的，會覺得我是鄭先生？”r/
r/
雲杪說道：“當然不是。”r/
r/
晚輩自己心中有數就是了。r/
r/
嫩道人見那白衣小崽子，乖乖與年輕隱官交還了飛劍，就一揮袖子，將那在水中飄出去很遠的南光照打到岸上。r/
r/
總不能就這麼由著那位飛升境，一路飄蕩去往問津渡。人要臉樹要皮，不打不相識，準確說來，自己好像還得感謝這個老頭，不然找誰打去？符籙於玄，還是大天師趙天籟？是奔著長臉去了，還是著急投胎？r/
r/
南光照被拋“上岸”後，依舊昏迷不醒，翻了幾個大滾。足可見那位嫩道人下手之狠，出手之重。r/
r/
一時間還是無人膽敢靠近南光照，被那嚴格一馬當先，禦風如電掣，大袖一卷，將那南光照收入袖中乾坤，小心駛得萬年船，嚴格不惜祭出兩張金色符籙，縮地山河，瞬間遠離鴛鴦渚，去往鼇頭山。r/
r/
芹藻翻了個白眼。r/
r/
天倪打趣道：“燒了個好大個冷灶。”r/
r/
嫩道人幾分心虛，與那年輕隱官笑道：“謝就不用了，我家公子，得稱呼隱官大人一聲小師叔，那就都不是外人。”r/
r/
陳平安笑嗬嗬道：“好說。”r/
r/
陳平安得了一個心聲，“這個柳赤誠，先不用管他，我自有計較。”r/
r/
是李希聖。r/
r/
陳平安回了岸邊，與李寶瓶心聲道：“鼇頭山蔣龍驤那邊，小師叔就不捎上你了，因為會鬨得比較大。”r/
r/
“三個”陳平安，花開三朵，各表一枝，都有事做。r/
r/
李寶瓶點點頭，“沒事，小師叔記得算上我那份就行。”r/
r/
柳赤誠笑臉跟隨陳平安。r/
r/
與身邊這位年輕隱官，確實是結結實實患難與共的老朋友了。r/
r/
雲杪隨手一抓，將那得意弟子李青竹從水底打撈而起，將這隻落湯雞隨便收入袖中，雲杪心中依舊惴惴不安，卻是閒適神色，臨走之前還撂下一句狠話，“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九真仙館，靜待問劍。”r/
r/
柳赤誠聞言大喜，“陳老弟，不如讓我借此機會將功補過？！”r/
r/
打不過那雲杪又如何，雲杪敢對自己出手？老子躺在地上，攔住那雲杪去路，雲杪都不敢挪步。r/
r/
境界高？一個仙人，看把你牛氣的。倒是與我師兄比去啊。r/
r/
不服氣？有本事你雲杪也搬出個師兄啊，彆說師兄了，九真仙館的曆代祖師爺，都從棺材板裡跳出來，來與柳某人比劃比劃？r/
r/
幾乎同時，嫩道人也躍躍欲試，眼神炙熱，急匆匆心聲詢問：“陳平安，做好事不嫌多，今兒我就將那白衣仙人一並收拾了，不用謝我，客氣個啥，以後你隻要對我家公子好些，我就心滿意足。”r/
r/
陳平安分彆回話。r/
r/
“不用，我很快就會去拜會你師兄。”r/
r/
“桃亭前輩，見好就收，差不多就行了。”r/
r/
柳赤誠立即消停了。r/
r/
嫩道人更是想起一事，立即閉嘴不言。r/
r/
聽說當年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托月山大祖就對這小子，說過一句“見好就收”？r/
r/
嫩道人轉去與那身穿粉色道袍的家夥搭訕：“這位道友，穿著打扮，十分鶴立雞群，很令旁人見之忘俗啊，山上行走，都免去自報道號的麻煩了。”r/
r/
柳赤誠扯了扯嘴角，“哪裡，不如嫩老哥行事豪氣，這一手偷天混日，龍虎山大天師和火龍真人，以後遇到了嫩老哥，都要繞道而行吧。”r/
r/
嫩道人微笑道：“道友你這根腳，都能在浩然天下隨便逛蕩，了不得。與那鐵樹山的郭藕汀是什麼關係？是你爹啊，還是你家老祖師啊。”r/
r/
柳赤誠嗤笑道：“郭藕汀？鐵樹山請我喝酒，都不稀罕去。”r/
r/
柳赤誠反問道：“嫩老哥你呢？不是與我一樣？修行多年，好不容易爬到這麼個境界，挨了不少白眼，吃了不少苦吧？”r/
r/
嫩道人冷笑道：“不湊巧，老夫來自劍氣長城南邊的大山。山中逍遙自在，可不用與任何人搖尾乞憐。”r/
r/
柳赤誠嗬嗬一笑，雙指扯了扯道袍領口，“原來是外鄉人啊，難怪不曉得柳某人。”r/
r/
然後雙方皆是一愣，異口同聲。r/
r/
“十萬大山的桃亭？！”r/
r/
“白帝城的柳道醇？！”r/
r/
他們爽朗大笑，把臂言歡，一見如故。r/
r/
陳平安不理睬這兩個腦子有病的，與李槐問道：“鸚鵡洲有個包袱齋，一起去看看？”r/
r/
李槐有些無精打采，“算了吧，陳平安你彆帶上我，當年跟裴錢遠遊北俱蘆洲，在披麻宗那條渡船上邊亂買東西，差點害得裴錢賠錢，隻能保本。”r/
r/
陳平安疑惑道：“裴錢怎麼跟我說你們賺了很多？事後五五分賬，你們倆都掙錢不少的。”r/
r/
在賺錢這件事上r/
r/
，裴錢不會亂說。小時候的黑炭小姑娘，從陳平安這邊知道了些山水規矩後，每次入山下水，都要用自己的獨有方式，禮敬各方土地……不管當地有無山神水仙，都會用那青草、或是樹枝當那香火，每次虔誠“敬香”之前，都要碎碎念念，說她如今是屁大孩子，真真沒錢嘞，今兒孝敬山神爺爺、水仙大人的三炷山水香，禮輕情意重啊，一定要保佑她多多掙錢。r/
r/
李槐瞪大眼睛，“啥？！”r/
r/
倒不是覺得裴錢坑他，不至於，李槐絕對不會這麼想那裴錢，就他們倆那份交情，日月可鑒。隻是李槐想不明白，他們倆既然明明都掙了錢，怎麼後來一路遠遊，每次休歇時分，她卻時不時拿出一樣物件，長籲短歎，跟虧了錢似的，再斜眼看他，讓李槐良心不安了一路，每天都像欠了裴錢一大筆錢。r/
r/
李槐感慨萬分，難怪裴錢能繼任盟主，自己還隻是個沒有功勞隻有苦勞的小舵主，果然不是沒有理由的。r/
r/
李槐立即精神飽滿，鬥誌昂揚，大手一揮，“去鸚鵡洲瞅瞅！”r/
r/
陳平安轉過頭，突然說道：“稍等片刻，好像有人要來找我。”r/
r/
那個酡顏夫人，遠遠看完了一場場熱鬨，有些猶豫不決，收起掌觀山河神通，轉頭與那少女花神說道：“瑞鳳兒，你不是憂心百花福地的評選一事嗎？姐姐興許可以幫上忙，就是……”r/
r/
酡顏夫人抬起手，雙指撚動，笑眯眯道：“可能需要一筆神仙錢，因為真正幫忙的，不是我，是那人，而這個家夥，掉錢眼裡了，他眼中從無女子好不好看，隻有錢錢錢。”r/
r/
這位酡顏夫人，有自己的小心思，既可以幫著瑞鳳兒保住花神命格，與這位鳳仙花神娘娘攢下一份香火情，說不定還能幫著隱官大人掙筆神仙錢，仗義不仗義？以後陳平安r/
r/
少女大喜過望，摘下腰間一隻繡花錢袋子，神采奕奕道：“隻要那位青衫劍仙能幫忙，家底都給了他，都無所謂的！裡邊除了些穀雨錢，還有一小袋子鳳仙花種，花開七彩，可漂亮了，好些做客福地的仙師，與我開口討要，我都假裝說沒有呢，等以後有了再說。”r/
r/
這位鳳仙花神隨即病懨懨的，“酡顏姐姐，可是我兜裡沒幾個錢呢。百花福地，就屬我最窮了。”r/
r/
一來躋身百花神位歲月不久，積攢不出太多的家當。而她也實在不是個精通商賈之術的，好些買賣，其她花神姐姐，能掙一顆小暑錢的買賣，說不定她就隻能賺幾顆雪花錢，還要暗自竊喜幾分，今兒不曾虧錢哩。r/
r/
再者她私底下花錢買了好些文人騷客的詠花詩篇，可都像那位九真仙館的年輕仙師……打了水漂。r/
r/
最後，少女花神其實心裡邊，委實有些怵那青衫劍仙，她知道自己嘴笨，不會說那些山上神仙你來我往的場麵話，會不會一個照麵，生意沒談成，錢袋子還給對方搶了去？那個脾氣好像不太好的劍仙，連九真仙館還有位仙人道侶的雲杪祖師，都敢招惹，在文廟重地，雙方打得天翻地覆，搶她個錢袋子，算什麼嘛。r/
r/
酡顏夫人帶著鳳仙花神，一起去找那個隱官大人。r/
r/
陳平安望向河對岸。r/
r/
有個身形模糊的儒衫身形。r/
r/
發現陳平安察覺到自己，那人也不奇怪，微微一笑。r/
r/
陳平安點頭致意，沒有言語。r/
r/
是文廟的經生熹平。r/
r/
這位負責看守文廟大門和道德林的儒生，其實是從那些熹平石經當中顯化而生，身負浩然文運，類似一位無境之人。r/
r/
按照自家先生的說法，彆看熹平老弟表麵上隻是做些瑣碎事，其實身在文廟周邊，就可以視為十四境，既合道天時，又合道地利，對付個飛升境，不分強弱，小事一樁，信手拈來。r/
r/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r/
r/
酡顏夫人領著那個腳步越來越慢的少女花神，來到那一襲青衫身邊。r/
r/
這一路真是好走，瑞鳳兒竟然走到半路就反悔了，與酡顏夫人說她錢袋裡邊家底太少，她得去找花主夫人借些錢。還說一位劍仙前輩，如何能夠摻和百花福地的評選一事，就莫要揮霍酡顏姐姐的山上香火情了。r/
r/
自然都是借口，少女花神分明是不敢去見那脾氣暴躁的劍仙了。r/
r/
酡顏夫人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拽住那小姑娘，不然她跑。你怕，我就不怕嗎？r/
r/
那家夥分明就在河邊等著自己了，要麼咱們姐妹倆乾脆就彆挪步，要麼就硬著頭皮去見他，臨時反悔，算怎麼回事。r/
r/
————r/
r/
文廟繼續議事。r/
r/
而那個被禮聖丟到一長排屋子外邊的陳平安，繼續閒逛。r/
r/
半路遇到一個消瘦老人，坐在台階上，老煙杆墜煙袋，正在吞雲吐霧。r/
r/
陳平安停下腳步，猶豫著要不要言語幾句。他看著那老煙杆，有些神色恍惚。r/
r/
老人轉過頭，主動笑問道：“瞧著很麵生啊，年紀輕輕的，是當大官兒的？還是聖人府後裔？幫著文廟聖人們，來這兒巡查各屋進度了？”r/
r/
儒家的某些君子賢人，會有些書院山長之外的文廟獨有官身。r/
r/
陳平安作揖行禮，直腰後笑道：“都不是。晚輩能不能叨擾老先生一番？這一路走來，挨了好些白眼冷臉。”r/
r/
老人爽朗笑道，往旁邊伸手道：“隨便坐，文廟也不是我家，若是我家，小子更可以隨意。”r/
r/
遠處一處屋子，有個年輕人探頭喊道：“酈先生，曳落河有處水脈的寬窄，文廟的老本檔案，和鄭城主給出的新本記錄，好像有些出入，需要你老人家掌掌眼，幫忙敲定一下。”r/
r/
“先空著，容我抽完這袋煙草，不能又要驢推磨，又不給草吃。”r/
r/
老人擺擺手，埋怨道：“就你們這幫孩子矯情，還敢嫌煙草味兒衝，不然都沒這事。”r/
r/
陳平安剛落座，雙手籠袖，聞言後忍不住轉頭，雙手抽出袖子，輕輕放在膝蓋上，驚訝道：“老先生，你是那位‘太上水仙’的酈先生？”r/
r/
陳平安出門遠遊，路走得遠了，書看得多了，心中自然會有一些由衷神往之人，大多都是些“書上人”，比如夜航船的那位李十郎，還有王元章老先生的刻印，為天下金石篆刻一道，彆開生麵。而這位被譽為“太上水仙”，更是陳平安極為推崇的一位老前輩，當之無愧的陳平安心中聖賢。r/
r/
因為這位酈老先生，真能讀萬卷書，行儘天下山水路，最終編撰出一部被譽為“天地間不可無一不容有二”的《山海圖疏》，至於後來的《山海誌》、《補誌》，其實都算是這本書的“徒子徒孫”，其實無論是內容還是文筆，都要遜色許多。而北俱蘆洲的水經山的那位開山祖師，顯然就是一位極其推崇酈老夫子的練氣士。r/
r/
事實上那條夜航船的主人，就曾經點評過古人記山水一事，有那“太上酈，其次柳，近則袁”的說法。三個姓氏，三位享譽天下的讀書人。陳平安當下仍然不清楚，後兩位老夫子，前者的山水遊記、詩篇，正是夜航船那文字牢籠的大道根本所在，被船主化用了去。而後者正是條目城的副城主，站在李十郎身邊的那位白發老書生，一位能夠說出“能為心師，能轉古人”的碩儒。r/
r/
禮聖之所以將陳平安丟來此地，除了讓陳平安更多理解文廟這邊的謀劃，也想著讓這小子自己去碰運氣。錯過無妨，抓住更好。r/
r/
老人自嘲道：“什麼‘太上水仙’，聽著像是罵人呢。不過是膽子小，運氣好，刀兵劫外幸運人。”r/
r/
運氣好，是沒有身在桐葉、扶搖洲這樣的山河陸沉之地。r/
r/
膽子小，是沒那氣魄趕赴戰場，學那於仙、周神芝。所以才能夠不受那場戰爭的刀兵劫難，僥幸避過一劫。逃難避劫，說到底，對這位老人來說，其實還是逃避。r/
r/
陳平安笑道：“各有因緣不羨人，各有付出無愧人。”r/
r/
老人嘖嘖道：“呦，小子這話說得漂亮，一聽就是讀書人。”r/
r/
陳平安也覺得這話是罵人。r/
r/
但是作為晚輩，又遇到了仰慕之人，乖乖受著就是了，與這般令人神往的“書上人”言語，機會難得，隨便多聊幾句都是賺。r/
r/
老人沉默片刻，笑問道：“怎的，還翻過幾頁《山海圖疏》？”r/
r/
陳平安點頭道：“仔細讀過。”r/
r/
老人笑嗬嗬道：“讀書？不是翻書？”r/
r/
陳平安撓撓頭，破天荒有些靦腆神色，“都算。”r/
r/
老人吐出一大口煙霧，想了想，好像在自顧自言語道：“潭中魚可百許頭。”r/
r/
陳平安等了片刻，見酈老先生沒有繼續說下去，好像是考校？這才接話道：“皆若空遊而無所依。”r/
r/
“一山當河，河水曲行。”r/
r/
“河神巨靈，手蕩腳蹋，開而為兩，水路紓深，回望如一。今掌足之跡仍存。”r/
r/
老人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修行之人，記性好，不奇怪。我那本書，隨手翻翻就行。”r/
r/
本以為是個套近乎的聰明人，年輕人若是為人太老道，處世太圓滑，不好啊。r/
r/
老人是個頂喜歡較真的，如果真是如此，今天非要讓這小子下不來台。老子一個寄情山水的散淡人，管你是文廟哪位聖賢的嫡傳，哪個姓氏的後裔。r/
r/
隻是不曾想這個年輕人，還真是熟讀自己的那本著作，還不是隨便瞥過幾眼、隨手翻過一次的那種泛泛而讀。r/
r/
修道之人，當然個個記性都好，可要是不用心翻書，是一樣記不住所有內容的，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懶，或者不屑。r/
r/
陳平安就一直側身而坐，麵朝那位老先生，“我師兄說過，酈先生的文字，看似質樸清淡，其實極有功力，句斤字削，卻不落鑿痕，極高明。”r/
r/
老人笑道：“這番好話，先前怎麼不說，拿來當開場白。”r/
r/
陳平安咧咧嘴，“先前早早說了，溜須拍馬的嫌疑太大，我怕酈先生就要直接趕人。”r/
r/
老人伸手摸了摸腦袋，大笑道：“好小子，又給高帽戴？”r/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