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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寫一部少年書(1 / 2)

拜劍台茅屋,簷下一排小竹椅,其中有個貂帽少女,意態閒適,斜日支頤坐。自從老聾兒在拜劍台結茅修行,這邊就熱鬨了許多,當然也有可能是白玄從下宗返回上山的緣故,白玄一回,陳靈均就常來這邊閒扯,再加上老聾兒一進山,就被陳山主賦予重任,需要時常跟謝狗打交道,而謝狗又被白發童子拉著,與郭竹酒拜了碼頭,推為盟主,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風雲際會,高朋滿座,使得原本冷冷清

清的拜劍台,簡直就成了一處相互間交流情報的“村頭”。

今天又是一大堆人擁擠在這邊,竹椅板凳都快不夠用了。奇怪的,是今天人手分到了一片甘甜西瓜,在山中溪澗中先放了個把時辰,小米粒蹲在水邊盯著,然後帶去老廚子那邊,菜刀直落,朱斂笑問從何而來,當下可不是此物時令。小米粒笑哈哈,說是好人山主出海一趟,從某個仙府小門派所在島嶼沙地裡偷來的,腋下各夾一個大西瓜,偷了就跑。約莫在那邊也是尋常物,無

人看管,都沒誰發現好人山主的行蹤。

當時朱斂點點頭,說很好啊。

小米粒咧嘴笑著,大西瓜是瞧著就很好吃啊。

扶搖麓那處私人道場,當了一遭蟊賊的陳山主,給自己留了一整個西瓜,坐在廊道中吃著。

一旁坐著的丁道士早已辟穀,雖不眼饞這種尋常瓜果,卻也覺得陳先生過於獨樂樂了些。不似平時作風,非同尋常。

陳平安吃得很慢,時不時走神。

丁道士問道:“陳先生準備何時傳授飛升法”

陳平安回過神,笑道:“等我吃完。”丁道士聞言頓時如臨大敵,立即穩了穩道心,盤腿而坐,雙手疊放在腹部,呼吸綿長。雖然在這邊住了一段時日,陳先生一直不曾步入正題,但是丁道士在這邊

待著,心境祥和,哪怕整日裡無事可做,也不覺虛度光陰,按時煉氣,偶爾翻翻書,光陰悠悠,暮春閉門覓詩句,等著雪後看梅花。

不來之前,總覺苦等,事到臨頭,就又緊張。

丁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西瓜,怎麼看都是市井坊間不值幾個錢的俗子消夏解渴之物。

而且那個陳山主,是個吃西瓜是不吐籽的,身邊堆積了一堆西瓜皮,抬手拍了拍肚子。陳平安抹了抹嘴角,微笑道:“修道無垢無瑕疵,修心時時勤拂拭。所謂問心,就是打掃一間屋子,將所有陰暗麵,都掃到一個逼仄角落,沒有任何身形輾轉、回

旋餘地。還要分得清什麼是掃帚,簸箕,塵垢。”

吃過一整個西瓜的陳山主,神色從容,言語平淡,說的內容,也是些家常話,可是丁道士越聽越頭皮發麻,越來越心虛。

說是一場傳道飛升法,這位在旁護道和觀道的陳先生,這是要對自己下狠手、下死手了!

需知道書上,有些言語,故意說得很大,很嚇唬人,比如什麼需要死個人,才能得個活潑潑的道。

什麼要從死中覓活路,自視身居千刀萬刃之中,當以大毅力大恒心,自辟一境於奇古中見力量也。

以前丁道士對這類空泛道理,感觸不深,因為修道資質好,也就沒有這種……切身之痛。陳平安微笑道:“丁道士,先幫你開個小灶,千萬小心,萬千注意,用心記牢了。記得苟全性命於亂世,‘苟全’二字,便有無限功夫,尤須切記性命者,不獨是生

命之所謂也。”

丁道士看著那個語重心長叮囑自己的陳先生,總覺得陳平安眼中看見的自己是個死人了。陳平安神色變得和藹可親,笑問道:“若說人生際遇是一部書,丁道士想要一個怎樣的開篇是家境貧苦一些的,還是起步高一些的是人生起運早一些,還是晚

一點”

丁道士嚅嚅喏喏不能言。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這本書的名字,我都幫道友想好了,就叫《少年》。”

丁道士心知不妙。

陳平安眼神玩味,說道:“事到臨頭,避無可避。道心退轉,要不得啊。”

丁道士毛骨悚然。

頃刻間,撲通一聲,丁道士後仰倒地,這一覺,不知何時才覺。

倒地不起,已經徹底睡死過去的丁道士,耳邊聽見最後一句話,殺氣騰騰。

“臨陣收兵按律當斬!”

不看那已經被丟去證道的道士。

“終於敢偷西瓜吃了。”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腳邊的西瓜皮,抬頭望向遠處,自言自語道:“大概我吃的是自由。”

天外,兩個老頭一台戲。

於玄稱讚一句陳道友敢想敢做,老秀才說一句哪裡哪裡。

老真人說一句文聖一脈當真要發揚光大了,老秀才說你們桃符山才算蒸蒸日上。

道號仙槎的顧清崧,閒來無事,就瞎逛蕩,駕馭一條小舟遊曆星海,本來是想要去找那座古天庭遺址,與師尊的師尊,寒暄幾句,道一聲辛苦。

可惜路途過於遙遠,顧清崧又不得其法,隻好原路返回,由於心情不佳,就想要跟於玄聊幾句。

結果就看到老秀才跟那於老兒,美滋滋喝著酒,哥倆好呢。

老秀才趕忙擺手,招呼仙槎老哥一起喝點。顧清崧看了眼一言不發的於老神仙,擺擺手,“我境界低,也沒有老秀才的聖賢身份,這種加一起得有二十八境的酒局,高攀不起,跳起來,都夠不著於十四的酒

桌麵兒。”

顧清崧撥轉船頭,撂下一句,“我撐我的破爛船,你們喝你們的身份酒。”

白得一個“於十四”綽號的老真人,吃癟不已,貧道他娘的是不敢說話啊。

等到那繃著一張臭臉的舟子撐船遠了,於玄感歎不已,陸掌教不敢收此人為嫡傳,真不是沒理由的。

老秀才輕聲笑道:“不這樣,顧清崧會擔心他師父更要忘記一個本就不記名的弟子了。”

於玄點點頭,深以為然。

於玄以心聲問道:“陳道友的那門飛升法,貧道猜出個大概了。”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說道:“在這件事上,先前在楊老頭的藥鋪後院,道祖說了幾句話,至關重要。”

於玄這才鬆了口氣。

老秀才笑嗬嗬道:“道祖所言,不屬於什麼啟發,隻能算是一個對先前既有思路的精煉總結。道與路,兩相契。”

於玄便又倒抽一口氣。

跳魚山花影峰上,八個少年少女,對於那幾個傳道授業的不同師傅,評價也不同。

那位據說是落魄山供奉的甘棠,甘老夫子授業認真,從不外談彆處學問。將大道理說得深入淺出,極有傳道功力。

道士梁朝冠上課授業,滿口軟糯鄉音,言語精煉,不用翻看任何書籍,滔滔不絕,引人入勝。白鳳語氣無抑揚高低,引人入睡。

魯壁魚授課無風趣,比八個聽課的人還緊張,一開口發言便額頭汗水。

但是在課外,八人跟他請教學問,便渾然一變,淵博雅致,道理精到,落拓不羈,偶爾拉雜戲虐幾句,風采迥異於課堂。

至於那個自稱道號白景的謝狗,她還自封了幾個類似大師傅、總教頭的名號,她教的東西,八人都聽不太懂,學不太會。拜劍台這邊,分贓吃過瓜,今天好像比較犯困的謝狗,突然打了個哈欠,坐直身體,發號施令道:“甘一般,之前聽山主說了一嘴,你能夠躋身劍氣長城巔峰劍仙

之列的緣起,貌似很不一般。關於此事,山主沒多講,幫你賣了個關子,說什麼一壇老酒越陳越香啥的,你就彆藏著掖著了,給說道說道。”

總是稱呼老聾兒為一般供奉,顯得自己官癮太大,謝狗就學那喜歡給人取綽號的白玄,就送了老聾兒這麼個說法。

老聾兒心中腹誹不已,陳山主也太大嘴巴了。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上,卻是笑開了花,“也沒啥值得說道的,就是年輕那會兒脾氣衝,在兩軍對壘之際,在大帳內三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再加上被一

旁官巷老兒憋著壞,激了幾句有的沒的,我就單獨仗劍上了城頭,點名陳……老大劍仙,單挑一場。老大劍仙答應了。”

白玄震驚道:“就沒被老大劍仙一劍砍死”

陳靈均更震驚道:“好問題!”

尋常人哪裡問得出這種角度刁鑽的問題。

白玄自顧自哦了一聲,“也對,砍死了,老聾兒就沒辦法在這邊裝大爺了。”

白玄畢竟是白玄,伸出手掌擋在嘴邊,轉頭小聲問道:“謝次席,老聾兒是不是一頭陰魂不散的鬼物”

謝狗搖搖頭,“大活人。”

白玄本想反駁次席供奉,老聾兒算什麼人,隻是一想到謝狗也是蠻荒妖族出身,算了算了,免得誤傷。米裕冷笑道:“境界不夠膽識湊,上杆子伸長脖子,往老大劍仙的劍鋒上抹還是請老大劍仙單手持劍朝前,卻不必遞劍,你自己就大步向前,往劍尖上邊衝,自

己把自己捅個透心涼”

對於米大劍仙的風涼話,老聾兒置若罔聞,隻是下意識挺直腰杆,雙拳虛握,放在膝蓋上,臉上流露出一抹緬懷神色。

就像喝了一壇陳年美酒,酒勁實在太大,隔了一夜,飲酒者砸吧砸吧嘴,好像還有餘味。

老聾兒終於舍得將這壇老酒揭了泥封,與人共飲。

這次敘舊,對那位老大劍仙直呼其名。

“很多年沒有與人問劍、更多年沒有被人問劍的陳清都,一抬手,要來了一把製式長劍,說是讓我儘管施展畢生最得意劍術。”

“攻守五十餘手,期間陳清都遞了兩劍。當然是有意讓著我了。”

“不管如何,在劍氣長城萬年曆史上,終究是獨一份的事跡。”

饒是白玄與米大劍仙這樣,素來不把老聾兒當回事的本土劍修,聽聞此事,也覺得老聾兒不孬。

謝狗大概是唯一一個聽得興致缺缺的,隻是甘棠在花影峰那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就沒說什麼。

在白景、小陌都在人間仗劍遠遊的遠古歲月裡,當時的陳清都,其實沒有那麼強。

不是說陳清都那會兒劍術不厲害,而是沒有辦法與人間劍修拉開一大段距離。

再者好像陳清都身份特殊,許多同道劍修都在儘量遮掩陳清都的成長,尤其是刻意減少陳清都與遠古道士的問劍次數。

此外,同時代,還有那位身份不明的劍道魁首,畢竟他才是代表人間所有劍修,躋身天下十豪之一的超然存在,故而他才是公認的第一人。

而且陳清都當時身邊還有元鄉、龍君他們幾個,劍術都很高明,哪怕不如陳清都,差距卻並不明顯。

由於登天一役,白景意氣用事,她傷勢不輕,不得不沉睡萬年,導致她錯過了很多事情。

所以如今的謝狗,並不是特彆理解萬年之後的數座天下,為何那麼推崇陳清都,簡直就是視若神明一般。

陳靈均讚歎不已,拍掌叫絕,“龍聲老哥,你都有這種值得大書特書的豐功偉業了,為何如此……沉悶,擱我,早就敲鑼打鼓,扯開嗓子吼幾句了。”

有些堪稱獨一份的壯舉,不是陳靈均不想跟人顯擺,是名副其實的“說不出口”啊。

畢竟是寄人籬下,在落魄山當差了,老聾兒拗著性子,說了句場麵話,“敝帚自珍,不當說的。”

在那劍氣長城的城頭之上,單挑陳清都,以劍術對劍術。

關鍵是陳清都竟然答應了這場實力懸殊的問劍。

陳清都不是某個狗日的讀書人,不需要用各種法子來提升勝績,好跟人吹牛皮。

那都不是什麼雖敗猶榮可以形容的了,如果不是老聾兒足夠劍心純粹,陳清都絕對不會賣這麼個天大的麵子。

老聾兒有此一戰,確實足可自豪。

米裕,常年白袍玉帶,腰懸一枚名為濠梁的養劍葫。

俊雅名士,劍仙風流,確實值得崔宗主為他專門開啟一場鏡花水月。劍氣長城有很多公認的美男子,容貌依舊年輕的齊廷濟,孫巨源,當然還有吳承霈,醉眠雲霞的米裕,吳承霈也與米裕一起被外鄉女修稱為“雙璧”。至於年輕一

輩,又有龐元濟,陳三秋他們。

身為編譜官的白發童子,蹲在角落,她默默記下這一筆。

陳平安突然現身拜劍台,說自己可能需要真正閉關一段時日。

近期扶搖麓那邊除了小米粒依舊巡山,其餘人等,就不用去那邊吃閉門羹了。沒有使用禦劍或是縮地法返回扶搖麓,陳平安選擇徒步下山的時候,喊上了懶洋洋的貂帽少女,還有那個一路振臂高呼預祝隱官老祖閉關順遂、出關即飛升的白

發童子。

見此景象,還得聽著那一聲聲的隱官老祖,老聾兒臉色如常,實則揪心不已。

隻是心湖中突然響起白景前輩的嗓音,“不白喝你的這壇老酒。回頭傳你兩門劍術,學不學得會,練不練得成,我可不管。”

老聾兒感激涕零,正色起身,不言不語,與山路那邊低頭抱拳。

白玄跟陳靈均麵麵相覷,最不開竅的老聾兒,為何變得如此識大體明事理,難道是被賈老神仙附體了相較於稍晚入山的老聾兒,跟好兄弟一起來這邊湊熱鬨的武夫鐘倩,其實來到落魄山也沒幾天,論打架本事,與老聾兒差了何止千裡萬裡,但是光聽名字很容易讓人誤會是女子的鐘倩,藕花福地的武學第一人,鐘大宗師,在落魄山,就很如魚得水。之前在飯桌上,鐘倩就問過拜劍台甘棠供奉的身份,境界若是相差不大

,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能當個供奉結果老廚子說那老聾兒是個飛升境劍修……鐘倩就多吃了兩碗飯。

那天老廚子難得主動多炒了幾個下酒菜,拉著鐘倩喝了點酒,聊了幾句閒天。

朱斂問鐘倩知不知道自己的優缺點,鐘倩說自己沒啥優點和缺點,混江湖嘛,就是個混。

朱斂便笑著說世間有那心神緊張、好似身心蜷縮起來的人,就會有狀態鬆弛的自在人。門風如何,規矩重不重,往往是看一家之主的為人,是什麼性格。這也是為何許多家族權勢煊赫的膏粱子弟,在家裡,大氣都不敢喘,走路,說話,用餐,家塾求學,處處拘謹,半句話幾個字都不敢頂撞長輩。隻要一出了家門,就會判若兩人,倒行逆施,狂悖無禮,性格陰狠暴虐,很大程度上,那是一種泄憤,是一種

報複。更是一種不自知的補償。

當時青衣小童和米大劍仙都在場,陳靈均笑得不行,伸手拍打桌子,說鐘大宗師聽不懂這些,老廚子你是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鐘倩要是聽到這種話就生氣,那就不是鐘倩了,嘿嘿笑著,說景清懂我,懂我的人,都要打光棍。

陳靈均當場就要跟鐘倩劃出道來,哥倆在拳上見高低。

當然是劃拳。

米裕卻是若有所悟,打算不再一年到頭,故作慵懶姿態。

朱斂接著說我們未必是一個好的傾訴者,同樣未必當得好一個傾聽者。

我們興許明白彆人這句話說了什麼,話裡又藏了什麼。但是我們未必知曉他們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做這件事。

被動隨波逐流,跟主動入鄉隨俗,是兩回事。

懂了這些世道人情的彎彎繞繞,之後坐在自家桌旁,提起酒碗,是浮一大白,還是悶一大口,就是各自為人。

不然就是被世道人事給套了麻袋,挨了悶棍。總會被同樣的人,同樣的事絆一跤,栽同樣的跟頭,吃一樣的苦頭。

鐘倩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老廚子是希望我好好練拳,彆丟了福地武道第一人的名號

老廚子倒是用心良苦,真把自己當自家晚輩了麼。所以鐘倩當時其實心裡暖洋洋,還挺感動的。

結果朱斂忍了又忍,終於一個沒忍住,開始指著鐘倩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是讓你有點眼力勁,長點心,彆把這裡當飯堂!

每天都要來此喝頓早酒的米裕,當場噴了口酒水,經常來此吃頓宵夜的陳靈均,一手捧腹大笑,一手使勁拍打桌子。

等到罵罵咧咧的老廚子視線轉移到他們身上,他們便悻悻然起身告辭離去,沒忘記拉走鐘倩。

鐘倩到了門口,說哥幾個晚上再來吃頓宵夜,今兒換換口味,幫我搞一大碗葷素搭配的麻辣燙。

當時有個貓在門外牆角的編譜官,職責所在,掏出紙筆,記下了這樁恩怨。

山路上,陳平安說道:“我從扶搖洲返回,得到於真人提醒,路過東海水君府,見過那位本想興師動眾的斬龍人了。”

謝狗笑哈哈道:“有我在身邊,離著這麼近,山主就算是談論陳清流和王朱,一樣可以說名字。”

白發童子這位落魄山首任編譜官,是典型的做一行愛一行,認真問道:“敢問隱官老祖,你們雙方見麵的具體月日”

陳平安氣不打一處來,高舉手臂,雙指並攏。

白發童子縮了縮脖子,立馬見風轉舵道:“算了,既然隱官老祖有心藏拙,卑職不記錄在冊便是。”

陳平安輕聲說道:“先前騎龍巷壓歲鋪子的那頓酒,你再仔細說一遍過程,看看有無遺漏。”

白發童子委屈道:“天地良心,一個字都沒漏掉啊。”再說了,先前與你稟報軍情,好些自己打算繪聲繪色補充的細節,那王朱如何一挑眉頭,如何嫣然一笑啥的,是隱官老祖你自己聽得不耐煩,直接回了一句少說

廢話啊。

白景笑眯眯道:“我好像沒聽說過這茬,箜篌分舵主啊,趕緊給總舵主娓娓道來,回頭我幫你與郭盟主邀功,記一筆。”

她們拉上郭竹酒,偷偷組建了一個小山頭,交情深厚,無異於義結金蘭換過帖子的好姐妹嘛。在陳山主和隱官老祖的家鄉,小鎮那邊大年三十夜,一直有那走門串戶問夜飯的習俗,老人和婦人們,擺好一桌酒菜,負責在家待客,街坊大人們入座喝酒,孩子成群結隊,進門就喊,討要些瓜果和碎嘴吃食。去年騎龍巷,石柔帶著小啞巴一起坐在火盆邊上守歲的時候,就碰到了主動登門問夜飯的王朱,石柔本來是客氣一句,問稚圭姑娘要不要坐下來喝個酒,不曾想當時已經貴為東海水君的王朱,竟然真就答應了,稱讚了石柔的那盤臭鱖魚。不知為何,石柔總覺得王朱當時心情不錯。後來在隔壁腳踩板凳跟人劃拳的白發童子也來湊熱鬨了,跟那位初次見麵、有幸與隱官老祖當了幾年鄰居的東海水君,很是聊了幾句拋卻一片心的言語,其中白發童子就有聊到那位斬龍之人陳清流,白發童子的看法,比較“一般”,屬於尋常修士的一般見識,她打了個比喻,覺得強龍尚且不壓地頭蛇,何況王

朱還是地頭龍,陳清流隻算是過江蛇,不用怵他了。

但是王朱當時的回答,很有意思,直言不諱,大致意思是即便她哪天躋身了十四境,可隻要是對上斬龍之人,不跑就死。

這讓白發童子吃驚不小,跟自己印象中的泥瓶巷婢女稚圭,一個天一個地,太有自知之明了點。白發童子之所以主動聊這種不討喜的忌諱話題,是因為早先夜航船上,吳霜降叮囑過她,儘量說服王朱離開浩然天下,投奔歲除宮。可惜做個縱橫家,當說客,白發童子就不是這塊料。果不其然,王朱似乎認出了白發童子的身份,主動提及鸛雀樓,白發童子哪敢承認此事,王朱的話外話,大概就是主動婉拒了歲除宮的

邀請。

謝狗聽到這裡,抬手扶了扶貂帽,麵帶譏諷神色,“不跑就死這是王朱的原話”

白發童子使勁點頭道:“一字不差!”

今天跟上次不一樣,白發童子猶豫再三,還是多說了點內幕,將吳霜降的盤算和想法,她以心聲一並和盤托出。

陳平安不是喜歡多事的人,既然專門將自己和白景喊來一起下山,就需要自己與隱官老祖……格外以誠待人了。

白發童子愧疚道:“陳平安,是因為我先前沒說這個,導致你這邊的事情出了紕漏”

陳平安搖頭道:“關係不大。退一步說,即便有關係,也跟你沒關係。”

白發童子悶悶道:“以後再有類似事情,我不會去頭去尾說了。”

陳平安說道:“不用。”

白發童子還想說點什麼。

謝狗笑著安慰一句,“多大事,可以翻篇,就彆搞得這麼生分了。”

陳平安陷入沉思,他當然不清楚一個隱藏更深的內幕。

隻要王朱自己不願意說,就是誰都無法知道某個真相的局麵。

原來齊靜春曾經主動找到過王朱,贈予她一句大道讖語,“登鸛雀樓天高地闊,下鸛雀樓源遠流長。”

齊靜春甚至還教了她將來該如何應對陳清流,教她如何逃過一個看似避無可避的斬字劫。

去歲除宮,投奔吳霜降,在鸛雀樓修行,是一份大道前程,大概是她的上策。

留在浩然天下,避讓陳清流,也能算作中策。

總之就是,去留皆可。

但是王朱偏偏都不願意,非要跟那個雙鬢霜白的讀書人較勁。

就像一個頑劣孩子,聽不得古板長輩的教誨,一定要慪氣,你讓我做什麼,我偏要反著來。

齊靜春最後笑著給了她一個建議,如果真遇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就去找他的小師弟,你可以跟他說,這是齊師兄的請求。

大概這就是下策

這文聖一脈的兩個師兄弟,一個是幫她脫困之人,一個是與之結契之人。

她對他們兩個的為人處世,不管有再多的不理解、不認可,還有那些她即便理解了也不接受的決定。

但是驕傲如王朱,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是自己重頭來過的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兩個人。

齊靜春請求小師弟陳平安!

陳平安懇求陳清流不遞劍!

所以王朱在大殿之內,才會那麼失態。

她寧肯挨那一劍,承受斷頭之劫,也不願陳平安去低三下四求人。

山路上,三人沉默許久,白發童子好奇問道:“你趕去解圍之前,既然他們對上了,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打一架沒”

陳平安搖搖頭,“打不起來。”

王朱根本沒有與陳清流掰手腕的心氣,一點都沒有。

謝狗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神色,“還十四境呢,慫包一坨。”

白發童子約莫是上次跟王朱聊得不錯,難得給這條真龍辯解了幾句,“蛟龍見那人,如當世劍修見陳清都。也如遠古劍修見持劍者。”

謝狗翻了個白眼,倒是沒有否認。自家小陌不就是如此陳平安說道:“按照那個謀劃,王朱去了青冥天下,她就不必與陸地水運之主澹澹夫人、李鄴侯在內的四海水君,均攤天下水運。她甚至可以二次走水,先登鸛雀

樓,等於是一種‘名正言順’的譜牒錄名,昭告青冥天下了。”“再下鸛雀樓,順水入海,隻要有人從旁推波助瀾,她合道十四境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獨占一座天下的水運。就又可以與青冥天下大道相契融,順勢得到白玉京

的認可。”

“在這期間,歲除宮那塊閒置不用多年的歇龍台作中流砥柱,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王朱可以反過來庇護歲除宮,不至於出現某個最差的結果。簡而言之,這就是一樁公平買賣,王朱不必欠人情。”

謝狗評價道:“環環相扣,兵家作為。”

白發童子試探性問道:“隱官老祖,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若是平常,陳平安真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了。

白發童子說道:“有沒有可能,王朱上次主動走入壓歲鋪子,其實是想你幫她做個決定”

陳平安一愣,皺眉道:“不會吧”對於王朱主動串門騎龍巷壓歲鋪子,他隻想到了一層,王朱當了東海水君,躋身飛升境,恢複真龍身份,按照她一貫的性格脾氣,肯定不願意錦衣夜行,必須炫

耀一番。

這當然也確實是王朱的想法,但是比較表麵。今時不同往日,她境界一高,眼界就廣,會看得更長遠。

謝狗笑嗬嗬道:“山主,彆想了,肯定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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