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劍,歸葬心塚。”
這一句話並未借助元氣傳音,也沒融入神念波動,隻是正常的聲速傳播,遠遠不及場上任何一道攻擊的迅疾,自然沒有人來得及聽到,僅能詫異於趙青古怪的應對方式。
而後,一圈圈無形的波紋以她為中心,向著四周不斷擴散開來,內裡似有虛無泯滅之意翻騰,最先被觸及到的那枝箭矢,立即神光黯淡、銳意流失,隱約析出了什麼極重要的東西,落入了另一個不可見的深層世界。
幾乎無有時間先後,縹緲無跡的春雨劍意、高速自轉的朱雀針群、兩柄潛伏狀態的宗師級本命飛劍,均像是分離出了它們的影子,被某種神秘力量所牽引,隱沒於一處在虛空中悄然展開的領域。
若能讓神念透過層層屏障,窺見這一玄奇領域的一角,便會倏地發現,隨著一道道虛幻之影的被吸納而入,在一片廣闊無垠、遍布砂石、看上去毫無水分的荒原上,竟然開始生長出了一株株顏色各異的堅韌小草。
這些草細長鋒銳的葉片,自然呈現出劍的形態,表麵的鋥亮紋路完全就是金屬的質感,繚繞著濃鬱的金煞之氣,無量劍芒凝聚而成的日月星辰,渾灑下的漫天劍光,成了維係它們生機、能量養分的源泉。
每當有劍風吹拂、劍雨傾落,震顫不已的草葉熠熠生輝,還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金屬交擊聲,彙聚成一首首動人心魄的劍與風的戰歌,它們在重重風雨的滋養之下,迅速茁壯生長,成熟開花,結出“劍籽”,播撒四方。
四季輪轉、歲月往複,起初連一小塊草坪都稱不上的“劍草”生長區,很快就覆蓋了一片又一片的山坡、長滿了一處又一處的沙丘,以指數級的速度瘋狂擴張,直至遍布整個荒原、整塊大陸、整顆星辰、周天星鬥。
在這方以劍心劍意、劍光劍氣構築而成的浩瀚劍塚、介於虛實之間的奇異世界內,時間都仿佛失去了意義,隨著趙青那輕輕落下的一指,不過刹那之間,荒原已成劍原,星海化作劍海!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輪回轉世”“繁衍生息”,最初那一批“劍草”所含有的外來精神烙印,它們“前世舊事”的過往記憶,也像真正的靈魂輪回那樣,逐漸被掩蓋、磨滅,變得模糊不堪,直至徹底遺忘。
唯有一縷極儘精純的劍意,永恒留存,貫穿了每一株劍草的生生世世,所有新生“個體”的全部記憶與認知,成為它們與生俱來的本能,永不磨滅的靈光,代代傳承,積累功行,向著更高層次不斷蛻變、進化。
對上一群自己本就有所預料、準備並不太充分、心思各異的宗師,在如今的趙青看來,其實隻能算是場常規的熱身,僅僅是六七個的話,用不了多久便可解決完畢。
可就是在這般普通的戰鬥場合中,考慮究竟該用何等方法滅殺敵人、靈光一閃之時,她在劍道上的領悟,卻有如水到渠成般突破到了全新的境界!
在近期自己所參悟的一係列劍經上不斷推陳出新,結合尼伯龍根淨土法界的構造理念,蛻靈奪劍術中的“太虛劍域”,些許有關“劍塚”的情報與感悟等時,趙青忽受啟發,實驗性地開辟了一方所謂的“輪回劍界”。
這方世界,以她自己的心靈海洋與浩瀚神念和外在的“無我無相乾元劍丹大陣”為依托,將或自發孕育、或外來收攝的劍意、劍心、劍魂、劍魂等皆視作可轉世“投胎”的真正靈魂。
讓它們修持因緣、曆遍諸劫,勘破前塵、不住法相,歸葬於心、衍化劍塚。
此處的“劍”,並不隻局限於劍這一種固定的兵器上,而是泛指所有具備殺伐之氣的冷兵器,甚至於天地間自然存在的銳金之氣、肅殺之意,陰陽交割的鋒芒,皆可納入“劍”之範疇,為趙青所用。
“劍塚”一開,任何經過她身邊的“劍意”之屬,皆可被吞吸攝入其中煉化,讓絕大多數相關的攻擊自此再不成威脅,並能追溯其來源,用“亂叢生”和“五蘊葬心”等心神之劍斬滅對方。
……
外麵的現實世界,因內蘊的神韻被儘數抽離,諸多朝著趙青而去的強大攻勢,除了“天戮”這種毫無意境可言的超高溫焰雨,包括由多名六境以神念遙控的朱雀針在內,均立即受到了顯著的削弱。
它們被突然轉化為了徒有形而無意的“空殼”,不僅無力再繼續鎖定趙青的氣機變化,難以發揮出應有的殺傷效果,甚至“自身難保”,轉瞬間淪落到了崩潰解體的地步。
因其作為支撐骨架的招法意境、挾帶的元氣法則驟然消失,隻餘天地元氣與真元凝成的皮肉,頓時軟塌了下來,沒了強大的神意約束,高度壓縮的真元狂暴湧動,紛紛在中途爆散、炸開。
伴著大片的元氣亂流與細密金屬粉塵飄然灑落,兩柄本命飛劍近乎失控般上下翻著跟鬥、搖搖晃晃,那枝畢竟距離太近的精金箭矢,幾波數千度的幽綠焰雨,仍是先後命中了她不閃不避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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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趙青的衣袍之外,離體三寸之處,早已凝出了千千萬萬柄微小如毫針的小劍,劍尖處連接著億萬根更加纖細的白色劍絲,以玄奧的軌跡高速環繞環繞飛旋,形成了一層看似薄弱、實則無懈可擊的劍幕。
這自然正是她在周身煉入成千上萬縷金行之氣後,以“天兵煉形引氣法”鑄就的劍體防禦,在稍稍融入了些許“天重金身”的精要,進境增長的狀況下,已可以無傷接下大多數七境下品的持劍斬擊。
“當!”在一聲悠長的金鐵交擊聲過後,原本被灌注入了一名七境中品宗師半數真元的精金箭矢,最終僅僅是讓趙青的肌膚微微凹陷,留下了一個細小的紅點,甚至連血都沒流出,便已然恢複如初。
至於那溫度高到足以熔金化鐵的幽綠焰雨,更是連讓趙青感覺到絲毫熱量都做不到,就被周遭繚繞的森寒劍意給中和,湮滅成了一縷縷青煙,四散飛濺開來,反倒是有幾分“煙花”的絢爛意味。
萬千劍丹變化而成的青鸞見狀,亦扇出了幾陣劍風,將邊緣的餘焰吹飛到了高空中,以免對地上群眾造成誤傷。
“這是……傳說中的劍塚?”
大抵是通過那枝箭矢被剝離的神意墜入浩渺劍域之際,短暫尚存的共鳴聯係感應,方才的那名楚人箭師心中劇震,瞳孔驟縮,臉上不禁流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失聲叫了出來。
全然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他腦海深處的記憶中,自己年少時在師父敦促下耐心地盯著懸虱、鍛煉視微如著的技巧,一次次引弓搭箭、射落飛雁的日常用功,導引真元灌注弓身、箭矢的快慢變化細節;
青年時參與春狩、與諸多同輩修行者競技爭鋒、步步領先的緊張與激動,首次以箭誅敵、箭矢洞穿對手頭顱的弓弦震動感、悵惘若失之意;
乃至中年時修為有成、晉入七境搬山之後,他獨創“刺金烏”、“驚弦月”等箭技時的種種感悟與經驗,以神意鎖定目標、一箭穿雲破空、遙遙追殺十數裡、將敵朝宗師釘死在山崖上的驚豔戰績;
竟都開始一點點變得模糊了起來,如沙堡在潮水般的力量衝擊下,漸漸崩塌。
就好像,這些原本屬於他一個人的珍貴記憶,正在被某種不可知、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強行地從他的靈魂中抽離、剝奪,轉而封存入另一個遙不可及的陌生世界。
又仿佛是,他其實從未真正掌握過高深的箭技,更不曾射出那驚豔絕倫的一箭,方才那仿佛足以洞穿虛空、令天地失色的恐怖攻勢,隻是他臆想中的幻覺。
這種詭異至極的體驗,令這名楚人箭師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起來。
以至於他都沒有注意到,一根淡青色的纖細劍草,已不知何時,從他的眉心處鑽了進去,在他的識海中迅速生根發芽,長出了一片片鋒銳無匹的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