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全程,朱景一句話都沒說,剛才這兩天相互辯論時,他也是一直在聽在想。
在他左右,是陪他參與廷推的宦官,其中就有東廠提督程英,這老太監一直在講解涉及官員的履曆。
所以朱景洪大致摸清楚了,當前爭鬥的兩方是什麼格局。
這個時候安靜下來,且眾人都麵向禦座方向,如此便是等我表態了……朱景洪暗暗道。
現在有兩個選擇,在此時無論他支持哪一方,都會對外傳達出對這些人的支持。
對朱景洪來說,徹底完成清丈對朝廷大有裨益,所以趙玉山還得繼續任首輔,所以挺他一把就成了必然。
目標已經明確,但如何實現得講方法。
“這麼多朝廷高官都議下來了,浙江布政使卻懸而不決,可見此職何等重要!”
“實話說,朕久在軍中,對治理地方所知不多,諸卿可否與朕講講,為何這浙江布政使……如此重要?”
“乃至六部兩位堂官,在這廷議上爭執不休,若非朕在這裡怕是都打起來了!”
過去發生的事已多次證明,不要試圖蒙蔽這位年輕皇帝,當他說自己不懂什麼的時候,做臣子就該提高警惕性了。
“劉卿,你來說說!”朱景洪笑著說道。
前文曾說過,六部堂官及以上官員,正式場合會儘量避免說話,奉行的便是少說少錯的原則。
衝鋒陷陣這種事,儘可能讓下麵人去做,就能避免眼前這受問的場景。
此時被皇帝問到,劉誌賢頓時緊張起來,接下來的回話他就得注意了。
“回奏陛下,官員是代天子牧民,故而重要攸關,務必詳加審擢!”
這是說了句沒用的廢話,於是朱景洪又問“朕問的是……為何浙江布政使格外重要!”
為什麼格外重要呢?難道把黨爭的事道出?
劉誌賢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明白把問題回答好很簡單,隻要弄明白皇帝要自己答什麼。
這聽起來是廢話,總結起來就四個字,揣摩聖意。
入朝為官,揣摩聖意是必修課,更是行深至遠的根本保障。
揣摩聖意有多難?難在信息不對等,難在聖意難捉摸,難在“做題”時間短。
劉誌賢隻沉默了三秒,朱景洪便轉而看向梅敬文,問道“梅卿,你來說說……浙江布政使為何如此重要,使得你二人爭執不休,都到了互揭老底的地步?”
黨爭的事當然不能說,如何短時間編出完美說法,這確實很考驗人的應變能力。
朱景洪問劉誌賢時,梅敬文就已在思索,所以他的反應時間要多些。
“回奏陛下,浙江乃朝廷賦稅重地,且勾連海外洋人眾多,非遣一乾員就職……隻怕難以處置諸多事務!”
梅敬文的回話內容,劉誌賢當然也想到了,可他為何不說出來呢?因為這話皇帝同樣可以駁斥。
畢竟浙江有浙江的特殊之處,其他省份也有其特殊情況,為啥浙江就格外特殊呢?
但朱景洪沒有追問下去,而是看向了趙玉山,笑著道“趙閣老!”
“微臣在!”趙玉山當即出班,這是本次廷議他第一次開口。
“據朕所知,你是梅侍郎的座師,你來說說……他說的可對?”
趙玉山略微思索後,便答道“回奏陛下,先賢有言,‘吏者,民之所懸命也’,可見任用官員是何等重要之事,所以任何一個職缺,臣等推舉都應當慎之又慎,如此方不至有大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詰問……是為提點臣等,不可因浙江富庶而偏愛,梅敬文所言非秉公至明之言,他有過失微臣也有過失,請陛下責罰!”
說到最後,趙玉山竟直接叩拜於地,逼得梅敬文也隻能跪下。
老實說,朱景洪方才問話咄咄逼人,就是為了敲打朝中幾個派係。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竟被他體會到了然後請罪,可見是非常的上道。
趙玉山做了近十年首輔,對朱景洪這樣的新君來說,要用他也確實要敲打他,這是防患於未然的必要手段。
朱景洪不置可否,轉而看向另一側的鄭誌清,問道“鄭卿,此事你怎麼說?”
“回奏陛下,這確實是臣等過失,朝中官員代天牧民,他們是百姓的父母官,他們一言一行都牽涉陛下之聖明,選官任官著實是該慎之又慎!”
“然臣等久居廟堂,遠離百姓之疾苦,對選任之事等閒視之,此確為不赦之過!”
“請陛下治罪!”
鄭誌清在給自己攔罪,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等於是接受了皇帝的敲打。
兩位閣臣的回話,都在強調皇帝是天下之主,這是比較高級的拍馬屁手段。
兩位閣臣都請罪了,方才廷議上發言的眾人,此刻也都紛紛下拜請罪,朱景洪再次鞏固了自己的威權。
此時他沒著急讓眾人起身,而是在沉默幾息後,徐徐說道“朕把天下,交給了內閣和爾等臣工,隻盼汝等實心用事,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已不敢再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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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希望大家做好本分,這其實就等於指責,在場眾人不太守本分,比如在廷議上搞黨爭。
當然,這得要段位高的才能快速反應過來,並隨即思索下一步的問對。
“方才鄭閣老說得極好,你們這些人久居高位,確實是離百姓太遠了!”
說完這句,朱景洪又問道“言歸正傳,浙江布政使的位置,還是要儘快定下才好!”
“鄭閣老,你來說說……這個位置,到底誰去合適?”
表麵是有兩個選擇,但鄭誌清知道隻有一個答案,於是他在略作思索後,答道“回稟陛下,微臣以為……宋致遠與杜承軒各有優略,選誰去浙江都有道理,此事唯請陛下聖裁!”
聽到這話朱景洪笑了,暗道這也是個老滑頭,什麼時候都不忘媚上。
“朕是在問你!”
早預料到皇帝會有此問,鄭誌清給出了自己真正的答案“陛下相詢,臣鬥膽推舉,杜承軒頗有賢名,治理地方成果斐然,升任他為浙江布政使,或許更為合適一些!”
鄭誌清一黨的人,推舉的是現任河北按察使副使宋致遠,此刻由他道出升任杜承軒,這場“非正式”的當爭便畫上了句號。
朱景洪敲打了臣下,而趙玉山和鄭誌清二人,也進一步確定了皇帝意誌。
往後仍是趙玉山主事,他鄭誌清還是輔助參政,一同執掌中樞各項事宜。
當事兩人看明白了,在場的其他官員們,也大致體會到了其中真意,往後他們行事便會更有分寸些。
“趙閣老,你說如何?”朱景洪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