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一杆槍,最多需要兩斤精鐵,長刀則最少需要五斤,李桃歌精打細算慣了,雖說這筆錢不用自己掏,但國庫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又不上陣殺敵,用槍還是用刀,隻能耍給馬兒看,所以能省則省。
練完槍,李桃歌隨手抱起門後散亂的兵刃,放進木筐中,又去馬廄牽了一匹老馬,走出大營。
日日操練,免不了磕磕碰碰,幫袍澤修補兵刃,也是李桃歌主動請纓,反正訂購馬掌需要常去鐵匠鋪,一並代勞了。
鎮魂關不僅有兵卒駐守,還有大量家眷,加上唯利是圖的客商和走投無路的遊俠兒,世代繁衍生息,形成了魚龍混雜的局麵。
都是人精,自然沒那麼太平。
關外亂,亂在血雨腥風,關內亂,亂在人心叵測。
一分便宜,往往要付出三分利息。
李桃歌牽著馬,蹓溜噠躂,不管是陌路人還是熟麵孔,逢人便笑。
這點不是臭脾氣老孟教的,生性使然,不管是在燕尾村還是在相府,李桃歌從來不得罪人,除了那個鄒家紈絝鄒明旭,似乎跟誰都能合得來。
來到掛有藍布招牌的鐵匠鋪,還未進門,熱浪迎麵而來,伴隨著叮叮當當巨響,震耳欲聾。
李桃歌拴好馬,抱住木筐,邁步走入屋內。
一名四五十歲的壯漢站在火爐旁,揮舞著鐵錘,胳膊和大腿比常人粗了一倍有餘,濃眉闊口,高大雄健,威猛的不像話,賣相比邊軍還像邊軍。
揮錘,落錘,肌肉虯結的雙臂上下自如,似乎幾十斤的錘子比棉花都輕。
李桃歌捧著木筐放到地上,彬彬有禮笑道:“百裡先生,又要麻煩您了。”
哧。
複姓百裡的鐵匠把通紅的鐵塊丟入冷水中,望了一眼木筐,聲音有股子粗礪味道,“三兩銀子,明日未時來取。”
李桃歌跟百裡鐵匠打了一個月交道,知道他惜字如金,廢話不肯多說半句,而且從不議價,說三兩銀子,少一個銅板都不行。
“好。”李桃歌欣然答應,從口袋裡數出碎銀,放到火爐旁邊。
正要轉身離去,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甜甜脆脆的女聲,“桃子哥哥!~”
影子閃過,乳燕投林般掠到李桃歌身後,碎花棉袍,雙眸水潤,一笑,擠出淺淺梨窩,說不儘的甜美可愛。
“就猜到你今天會來,我厲不厲害?”音色如絲竹動弦,煞是悅耳。
小丫頭是鐵匠的寶貝獨女,名叫江南,正處妙齡,幾年前隨同父親來到鎮魂關,定居於此。
小江南身段嬌小玲瓏,長相楚楚可人,不張口,典型的小家碧玉,可熟知她的人,絕對會對這個形容一笑了之,或許是受到邊塞的風沙灌溉,小江南愛說,愛笑,愛動,愛鬨,跟傳說中溫雅賢淑的女子一點都不沾邊。
起初,旁人說這父女倆長相八杆子打不著,定是不尋常關係,因此嚼了不少閒言碎語,百裡鐵匠聽到後,二話不說,用錘子把嚼舌根人家的屋頂砸了個稀巴爛,這才堵住了悠悠眾口。
望著水嫩如玉蘭一樣的俏丫頭,李桃歌不自覺低頭,試圖遮掩住發紅的麵頰,吭哧道:“嗯,厲……厲害。”
比他矮了半尺的小江南歪著身子,探出腦袋,壓低聲音笑道:“桃子哥哥,你又害羞了,臉蛋比爐火都紅,真好玩。咱們都認識好久了,怎麼還像個羞答答的小姑娘?書中說,見到中意的人,會情不自禁臉紅,難不成你喜歡我?”
李桃歌彆說答話了,頭都不敢抬。
他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次數屈指可數,哪曾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女孩,認識沒多久,就上趕著問喜不喜歡,換成在京城,絕對是一樁笑柄。哀其家門不幸的百裡鐵匠狠狠砸了下鐵錘,來維護當爹的尊嚴。
鎮魂關民風彪悍,經常看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場麵,可即便再彪悍,也沒聽說過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大庭廣眾之下主動調戲少年,尤其是自家門的事,還當著自己的麵!傳出去成何體統?!
聽到鐵錘作響的小江南瞅了眼老爹,揚起下巴,聽見也當沒聽見,舉起早已備好的木盒,端到李桃歌麵前,柔聲道:“上次你說京中那些糕點很好吃,我試著去準備一些,栗子糕和蜂糖糕實在找不到材料,隻有豚皮餅勉強能夠湊齊。你拿去嘗嘗,看是否和永寧城大師傅做的味道一樣,哪裡不對了我再改。回去之後,你要儘快吃,放久了會壞。還有,做這東西很不容易,花光了我的私房錢,這月的牛肉湯都沒得喝了,不要分給老孟那些人,否則我會很不開心。”
想到閨女親手做的糕點,自己都沒嘗過,卻白白便宜了外人,百裡鐵匠咬著腮幫子,含怒砸鐵,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直至屋頂積雪都不斷震落。
李桃歌看了眼獨自生悶氣的百裡鐵匠,很識趣說道:“我吃慣了粗茶淡飯,不喜歡吃點心,要不然還是拿去給百裡先生享用吧。”
小江南背著手,無所謂笑道:“爹吃了幾十年糙米,肚子和點心無緣,你是京城裡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斷然不能受苦。”
爐火襯托下,百裡鐵匠麵頰浮起鐵青色。
李桃歌為難道:“謝謝。對了,以後能不能換個稱呼,聽起來彆扭。”
彆扭是假,怕百裡鐵匠生氣是真,未出閣的閨女,一口一個哥哥親昵叫著,以後如何嫁人?
小丫頭可以肆無忌憚,他不行,百裡鐵匠的大錘,遠比自己腦袋結實。
小江南眨著漆黑眸子,詫異道:“不喊桃哥哥,那喊什麼?李哥?不行,生分了,還把你喊老了。歌哥哥?咯咯咯,豈不成了大公雞打鳴了。”
哈哈哈哈哈哈。
自己把自己給逗樂,小丫頭笑的花枝亂顫。
李桃歌無奈歎氣道:“那……隨你吧。”
趁著百裡鐵匠沒發火之前,趕忙開溜,在小江南含情脈脈注視中牽馬離去。
出了門,李桃歌捧著木盒,重重出了一口氣。
他見過的女人少,打過交道的更少,潑辣的西疆婆姨常見,直爽的小姑娘僅此一家。親妹妹李若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了誰都要低頭含羞,同是朝陽盛放的年紀,百裡江南的性格大相徑庭,莫非真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北風喝多了,連性子都帶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辛辣?
李桃歌正在胡思亂想,肩頭突然傳來一股大力衝撞,虧的他這些天練槍練出了些門道,打了幾個趔趄後,勉強拖住了木盒,不至於讓小江南的一番心意滾落雪中。
回過頭,四五名虎背熊腰的男子將他圍住。
當中一人刀條臉,身形壯碩,眉眼中的刀痕平添幾分桀驁,嘴角掛有陰沉笑意。
他?!
李桃歌瞅見這人,心知不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