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驢背的男子臉龐細紋較多,刻印出歲月痕跡,眼神清澈如少年,有種不染世俗的明淨,長發隨意用麻繩束縛,四肢修長快要觸及到黃土,身上衣袍雖然有多處補丁,但漿洗的較為乾淨。
從氣度而言,似乎是一名教書先生。
青瓷鎮好久沒見過新鮮麵孔,他的出現,引起光頭四兄弟覬覦,無論能否劫到錢財,胯下老驢倒是能給哥兒幾個打打牙祭,一罐鹽都能引發血案的匪鎮,能放得過一頭驢嗎?
許老三抄起腰刀,眼神陰鷙起身。
“慢著!”
光頭老大喊住了他,眉心皺起川字紋,沉聲道:“能一個人穿過荒漠來到青瓷鎮,來者絕非善茬,先不忙著動手,等等再說。”
許老三焦急說道:“大哥,咱不動手,可就被其他人搶先了,那頭驢足夠哥四個快活幾天,若是被千裡鳳察覺,喝湯都輪不到咱。”
千裡鳳是青瓷鎮最大的馬匪頭子,手底下有百餘人,皆是沾過人命的悍匪,他們不僅搶商人搶富戶,還對鎮裡的百姓痛下殺手,一言不合屠人全家,凶名在沙州都掛了號。
光頭老大麵目陰沉說道:“念在兄弟一場,我勸你忍一忍,彆人想要尋死,我絕不攔著。”
他們這夥大概有三四十號人,大哥對上千裡鳳也能硬剛幾句,許老三再不滿,一口氣也得憋回肚子裡。
沒想到那名騎驢男子居然朝他們溜達過來,許老三頓時兩眼放光,“老大,是他羊入虎口,不能怪我魯莽。”
騎驢男子衝四人微微一笑,又和善又謙卑,聲音醇厚令人舒爽,“諸位,趕路口渴,能討碗水喝嗎?”
獨眼老二用那隻僅有的右眼反複打量,輕聲說道:“你從哪裡來?”
騎驢男子親和笑道:“兩江都護府。”
四人麵麵相覷。
兩江都護府離這有萬裡之遙,僅憑一頭老驢,不知走到猴年馬月,誰都覺得他在撒謊。
許老三冷哼道:“水倒是有,不過這裡常年黃沙遮天,水少的可憐,你沒聽說過嗎,青瓷鎮的水,可比京城的禦酒都貴,不知道你帶了多少銀子,能買得起一碗水嗎。”
青瓷鎮的水源確實稀少,不過沒他說的那麼離譜,鎮裡的水井足夠百姓飲用洗澡,要不然誰會在這裡生存。況且能買得到的禦酒,根本不是真正禦酒,想要試探男子虛實,胡謅八扯而已。
騎驢男子堆出人畜無害的笑容說道:“大漠裡,水當然會貴一些,我知道的。”
騎驢男子取下牛皮水袋,“我想喝一袋,洗把臉,再帶一袋,請問諸位,需要多少文錢?”
光頭老大麵無表情說道:“三兩銀子,不還價。”
騎驢男子稍作驚訝,轉而釋然道:“一袋水一兩銀子,比起好酒都貴,不過在大漠裡,貴是理所當然。”
他從衣袖掏出幾枚碎銀,朝桌上一丟,“隻多不少,請諸位行個方便。”
三人露出貪婪神色,光頭老大用酒碗將碎銀扣住,喊道:“錢到貨清,去給先生打水!”
騎驢男子遞出水袋給光頭老四,輕輕拍打著黃沙,不再開口。
光頭老大突然咧嘴一笑,“青瓷鎮的規矩,見人需下馬答話,你這人年紀不小了,怎麼一丁點兒禮數都不懂?”
騎驢男子莞爾笑道:“我這是驢,不是馬,遠在兩江都護府,沒聽說過青瓷鎮的規矩,見諒。”
說完後,依舊坐在驢背晃起長腿,悠然自得。
見這人絲毫沒有害怕的架勢,又不像是高手,光頭老大衝老二附耳說道:“跑去房頂,去看看鎮外有沒有人,再把跟咱們吃飯的兄弟都喊來,以防千裡鳳來搶。”
老二點點頭,一溜煙跑沒了蹤跡。
老四取來了水,騎驢男子慢悠悠喝個精光,再度將水袋遞了過去,“還差一袋,有勞。”
有理有節,不卑不亢,使得光頭老大心裡打起了鼓。
普通百姓見了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恨不得伸出翅膀跑路,這人看似是好脾氣,可透露出若隱若現的傲氣,像是沒把他們當惡人,更沒把他們當人。
難道是修行者?
真是高手的話,殺人搶驢,或許會把哥四個都搭進去,光頭老大陷入沉思,等老二回來再做定奪。
老四又接來了水,騎驢男子用清水衝洗麵部塵土,順道給老驢喂了幾口。
鎮裡許多門窗打開,露出一雙雙帶有不軌意圖的雙眸,有的人手持凶器,緩緩靠近,不多時圍滿了上百人。
第三袋水來了,騎驢男子接過後掛在驢屁股,笑道:“你們青瓷鎮的待客之道熱情似火,這麼多人來相送。”
光頭老大低聲說道:“你犯了大忌,露財。”
騎驢男子含笑道:“所以他們想搶走我的銀袋子?”
光頭老大一臉肅容道:“不止如此,他們還會搶走你的驢,將你扒了皮扔進鍋裡,煮成爛肉,灌進腸子裡,風乾後下酒。”
騎驢男子驚愕道:“你們這裡吃人肉?”
光頭老大冷聲道:“不管你是誰,進了青瓷鎮,要守本地規矩,把錢和驢給我,才能找一條活路。”
騎驢男子灑脫笑道:“見過一人為惡,沒見過一鎮為惡,先賢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果真開了眼界。”
光頭老大壓低聲音說道:“保財還是保命,速作決斷!”
“財和命,他都留不住。”
旁邊傳來奚落聲音,一名刀條臉男子晃著八字步囂張走來,短衫馬靴,胸毛濃密,嘴角勾出輕蔑笑容,氣焰極度囂張。
青瓷鎮最大的馬匪頭子,千裡鳳。
光頭老大眼神陰冷說道:“他是我們先看中的肥羊,你越界搶食,壞了祖宗定的規矩。”
千裡鳳大剌剌坐在他的旁邊長凳,皮笑肉不笑道:“楚老大,那是你祖宗裡的規矩,又不是我立的規矩,方圓百裡,誰不知道千裡鳳說出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不從者,人頭落地。”
光頭老大慍怒道:“一頭驢而已,非要見了紅才肯罷休?”
論單打獨鬥,楚老大不懼,隻是兄弟不如人家多,處處忍讓,如今當著全鎮人,說啥也不能丟了臉麵,否則怎麼在這裡立足。
千裡鳳掃了眼無動於衷的騎驢男子,又斜眼望向光頭老大,不屑道:“這隻枯羊撐死能擠出十兩銀子,窯子裡一夜的開銷而已,楚老大,我數三個數,給爺爺滾蛋,不然的話,你這些兄弟今夜全都下油鍋。”
“一。”
光頭老大怒目相向。
雙方手下各自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