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落入魔族欲界。
魔族欲界,春水柔綠、柳枝扶風,江心上臥著一艘小舸,在江心晃悠悠打轉。
岸邊有女子摘花而賣,老叟穿著粗衣短打當街沽酒,一隻金黃色的狸奴蜷成毛絨絨的一團,用尾巴搭著腦袋一通好眠。
這裡不像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族欲界,倒像是慢慢悠悠的江南水鄉。
但是,真的如此嗎?
希衡從高空俯瞰而下,瀟瀟春風之中,青石街道那裡走著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
他提著一把滿是鮮血的斧頭,斧頭邊緣處沾著碎肉屑,一根人指從他兜裡落了出來,咕嚕嚕滾到青石街上。
和氣的鄰居則笑罵:“你這個衰仔,地上的血要擦乾淨,掉了的指頭也該撿起來嘛,不然天氣一熱,整條街都是屍臭。”
鄰裡和睦,所有人都對殺人司空見慣。
賣花的姑娘也攤開白白的掌心,朝那男子招手:“買花麼,五枝一文錢。”
希衡在高空中神色不變,殺過人、刀口舔血的人、魔身上的氣場是不同的。
如同希衡,看起來再氣質高華、清冷絕俗,可她始終是掌凶兵的劍修,不會有人將她誤認為是什麼軟柿子。
也如同希家人,希家乃儒門世家,希家所有人自幼學習儒家經文。
一個沒見過血的希家人手拿卷宗,青衣瀟瀟玉樹臨風,猶如書生,可當他們前去曆練、見血,心中身上就會自然而然多了運籌帷幄、以文殺伐的氣勢。
眼前,希衡也能看出,這條街道上所有的賣花女、沽酒老叟手上全沾過血。他們中有人也有魔。
連街上臥著的那隻狸奴,也是奪過彆人性命的妖。
他們為何聚在這裡、殺心不減卻又悠然生活?
希衡按下疑惑,她初到魔族欲界,身上自動升起一個劍影結界。
在升起結界的瞬間,希衡便察覺到了異常,魔族欲界的靈氣有問題。
這裡的靈氣中含有太多濁氣,無法分割,每吐納一次,就會加劇心緒波動,在心裡種下惡念、邪欲。
難怪叫欲界。
看來在這裡,不能隨意使用靈力,得節約才行。
希衡收起劍影結界,往魔族欲界落去。
妖族王庭。
一名青衣男子正在手談,他執黑子,玉一般的黑子落在棋盤之上,棋盤上白子氣絕,呈現死勢。
妖族太傅修。
曾經,他名喚希修。希修來到妖族後,幫助妖族儘快收服了幾個大妖部落,妖族皇子爭位,眼看著要死傷慘重、令妖族元氣大傷,也是希修擇一皇子迅速殺出重圍,很快奠定了儲君人選,阻止妖族內耗。
如今,他已成為妖族王庭人人敬仰的太傅。
旁邊的水鏡中,是希衡被吸入魔族欲界的場景。
希修一眼也沒望過去,專心對弈,但當希衡收起劍影結界時,希修望向水鏡:“發現得倒是快。”
“希衡,如月之恒,如日之昌。”希修手中黑子漸漸碎裂,這位一直運籌帷幄、不動聲色的太傅,此時難得的泄露心緒。
作為希家叛孽,是他永遠的痛。
無論他在妖族王庭取得了何等成就,可是,希家就是實實在在驅逐了他。
他被驅逐那日,希家長老動用家法,他狼狽異常,鮮血刻滿希家殿前的經文。
希家家主站在上首:“帝王爭鬥,可以殺一城而救百城,也可以殺當代以利後代,帝王將相的功過從不能用殺伐來斷定。希修,你早該知道此理。”
“你所謂的齊王無德,你要助仁君而殺齊王,不過是托辭。人間齊王固然大興土木、修渠建河,耽誤無數工匠,可你可知渠、河修成之後,惠及無數百姓,造福千秋萬代,你怎能以此為理由,乾擾凡間之事?”
“我們希家,從不弄權,你忘了嗎?”
希修跪在殿內:“沒忘。”
他跪得筆直:“無論齊王是否功在千秋,在當下他引起民怨,就得付出代價。”
“何況,為何我們希家不能乾政?君若賢明,臣則出仕,此為先聖所言。我們希家子弟滿腹才學,自當為天下萬民計,為何要將才學空藏?”
“一派胡言!”希家家主道。
“我所說者為弄權,你所說者為乾政,那我問你,你是乾政還是弄權?”希家以經文傳家,向來愛思辯。
眼下也不例外。
希家家主辯道:“若有明君,你哪怕棄道入凡塵,也是你的‘道’為明君出謀劃策,為百姓解憂濟困,此為乾政。
可你的做法卻是弄權,齊王非錯,你匡扶彆的諸侯王,陰謀宮變,不過是弄權、貪圖從龍功德。”
“你若不認也不要緊,取照心鏡來。”
希修認下:“……若從之龍為更賢德的明君,有何不可?”
他的心的確有欲,貪圖從龍之功,可他何錯之有?人心不能有欲麼?
希家家主垂目看他:“希家家訓,希家子弟不得弄權。”
權術之上,常染血霧。
“今日你認為他是更賢德的明君,明日另外的人認為彆人是更賢德的明君,再要改朝換代又如何?權勢會增長人心貪欲,哪怕是修士也不能免俗。希家家訓,非亂世,不從龍。”
“修士有搬山倒海之能,絕不能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蔑視凡間的一切,自以為是。”
“帝王將相,一道政令能令千人死、萬人生,前往插手帝王爭權,各種因果你負擔得起麼?”
希家家主的話語擲地有聲,希修辯無可辯。
但每人心中之道都不同,他年輕氣盛、智珠在握,自然覺得希家家主過於墨守成規。
希家家主再道:“希衡,若是你,是否會插手改變凡間之事?”
那時的希衡,還不是後來清冷端方、修真界殺人最多、救人最多的華湛劍君。
希衡被點名,走出幾步:“會。”
希衡明知家主之意而反駁,自然也犯了希家規矩,希家家主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