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浣月閣。
銀屏上繡滿花枝,窗外碧波蕩漾,床邊雪錦分輝,重重雪錦宛如雪苞,床中央睡著一個人。
雪衣墨發、宛如雅玉,她的呼吸極輕微、平緩,和這悠悠江水融為一體。
諸天道韻、無上清氣,魔族欲界中少量的清氣環繞著希衡,作為對她的護衛。
屏風旁,坐了名身量頎長的男子,他伸手翻閱書籍,又恐風來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以指夾住書頁,免得風動作響,擾人清夢。
等風波平息,玉昭霽這才回眸,看向床榻之間的希衡。
冰簾一般隱隱透明的紗帳輕輕飄浮、翻飛,希衡靜躺在其中,合衣而臥。
雪帳重重,是為遮住帳中傾心之人。
玉昭霽隔著幾步站定,以雙眼描摹希衡的眉眼。
他的手無聲握緊,最終,玉昭霽定定看了希衡一瞬,抬步走出浣月閣。
他靠在浣月閣外的一個花架上,微微斂眸,鎮定心緒,他的指尖發燙,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在叫囂著渴望、占有。
魔的本性瘋狂襲來。
“這是你的魔族欲界。”
“這是你的畫舫,你的掌中眼下,你為何不進去?環住心心念念渴望之人?這不是你的想法嗎?”
“你明知酒液催欲,在今日故意引她飲酒,玉昭霽,太子殿下,你無論裝得多麼光風霽月,你也不是仙,是魔,魔的本性是占有。”
玉昭霽斂眸,任由體內魔性叫囂。
他如鬆柏般不動,等到指尖的發燙慢慢褪去,玉昭霽才騰出精神來收拾魔性。
他體內聚起一股魔息,以毀天滅地的態勢殘忍鎮壓體內魔性,體內魔性如風沙般散開,不敢再聚集。
玉昭霽這才以手支住額頭,他是故意引她飲酒嗎?
也許,他們的關係亦敵亦友,需要這一場酒來打破。
“殿下。”人仆小心翼翼走上來,“欲界有事需要殿下去處理。”
他遞上折子,玉昭霽打開一看,是魔界有幾界君王做的。
玉昭霽收服空天印,那些封君就坐不住了,擔心魔界真的能在玉昭霽手中一統,他們這些魔君權柄可就下移了。
於是,他們趁此機會對欲界動手。
玉昭霽冷冷看完折子,般若魔界旁的銀雪魔界在作怪?正好用它試試空天印。
玉昭霽現在必須要離開一趟,他身上再度透出掌權的殺伐殘忍,和剛才同希衡獨處時的溫和雅致比起來,如同一人兩麵。
玉昭霽離開畫舫。
他腳步匆匆,畫舫再度恢複寧靜。
人仆們守在浣月閣外,一名人仆走來,腳步從容:“殿下離開前吩咐,為裡邊的仙子準備花瓣沐浴、采欲界星衣。”
這名人仆素有威信,人仆們聽他吩咐,排成一列去準備東西。
他支走了彆人,獨自守在浣月閣外,神情平靜。
“一群懶貨。”這人仆甩了甩袖子,將浣月閣外的燈籠點上,這原是用來裝飾夜晚的燈籠,如今傍晚點上,倒也剛好。
燈籠外沿有些泥點兒,人仆拿袖子擦了擦,眼珠斜著周圍看了看,周遭人仆早被他調開。
他的袖子擦燈籠外沿時,手指從袖兜中掏出一個黃紙包著的小包,揭開是一團紅色的泥,用指甲殼輕輕刮出一層來,指甲一彈,紅泥入燈籠,被燒化開。
沒有一點多餘的馨香,青煙飄入
魔族欲界擅欲,這些欲香能製得悄無聲息,修仙者怎麼可能發現得了?
人仆朝浣月閣中張望一瞬,不敢多看,彆人也許不知道裡邊的是誰,他卻知道,那是玉一樣的華湛劍君。
這名人仆從修真界而來,和希衡有過一麵之緣。
他遭逢離亂,心性早變,進了魔族欲界後就出不去,乾脆使勁當了太子行宮的人仆。
他叫李升。
李升一路從底層爬起,成為能在太子麵前露臉的人仆,一路付出了彆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他也不似那些缺了一根筋的魔仆,李升早就發現,魔族太子玉昭霽對華湛劍君希衡……有難以言說的禁忌之戀。
魔愛上仙,多麼大膽。
李升在深夜給花園的一圃花捉蟲,這是他的差事,他想自己的差事辦得比彆人更好些,他才能脫穎而出,走上高位。
李升侍弄一株花時,月中飛來一個謫仙似的……魔。
玉昭霽飛回他的行宮,李升放下手中物什,跪著行禮口呼殿下時,卻看見玉昭霽避過他,走向彆的地方。
太子忽略他這個人仆,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李升瞧著他走路略歪,猜想他是否受了傷、或者醉了酒,若他能在今晚扶醉酒的太子一把,今後身份就不同以往。
李升便壯著膽子跟上玉昭霽。
卻見玉昭霽自己去取了琴,取出來卻又不彈,他抱琴而坐,空望天空明月。
玉昭霽呢喃幾句。
李升見他嘴唇動了,以為是在喚自己呢,湊過去想要聽使喚,一湊近了,就聽得玉昭霽喊的是“希衡”
希衡。
他喊第一聲希衡時,語氣還淺淡,隻比以前喚一些魔臣時少些命令的語氣,有些悵惘。
希衡。
他喊第二聲希衡時,下頜緊咬,唇齒相抵,這一聲希衡喊得刻骨銘心,恨不得將她抓到魔界來。
希衡、希衡……
等到後麵無數聲希衡時,李升就從這聲聲中,聽出了纏綿悱惻、可望不可即。太子孤獨望月,焦尾琴寂寂無聲。
李升心驚膽戰,這不像是魔族皇族會有的情感,魔族皇族隻是模樣和人族一模一樣而已,他們更像獸,隻會掠奪、哪裡會像人族一樣忍耐?
何況是魔族太子,普天之下哪有他需要忍耐的人呢?
李升眼睜睜看著玉昭霽醉臥花叢,壓壞了一圃花,紅紅藍藍在花枝染上衣服、臉頰,焦尾琴散在一旁,他睡了也皺著眉,並不安穩。
李升所見的太子,從來都是冷漠、謫仙皮囊包裹著的是典型魔族作風,可今日他不一樣。
但李升已經沒心思分析這些東西了,他見了太子的另一麵,會不會明日太子就會殺了他?
李升大為慌亂,逃到自己的房間,收拾細軟就想跑。
可是,怎麼跑得出去呢?他根本離開不了魔族欲界,他的心早就被欲界同化了。
李升把同屋的魔搖醒,同屋魔睡眼惺忪罵他乾嘛?
李升問:“你知道希衡是誰嗎?”
“你一個人族不知道?希衡不是你們人族的華湛劍君?你就為了這麼點事兒大半夜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