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白杏、塚上青草、棺中白骨。
玉昭霽倏而目眩,太子行宮內的一切慢慢淡化,他眼中出現另一處如仙之境,白杏飄零,枝乾嶙峋,這樣美的地方,卻無端讓玉昭霽感到透骨的寂寥。
他眼前出現一片血色,光是見這片土地,玉昭霽就有焚毀一切的殺意了。
他想殺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所有和那件事相關的人……
“玉昭霽。”希衡見殺意席卷,亭畔青竹似乎也因此殺意染上肅然,飄飛而來的柳絮被空中無形的混沌火燒成飛絮。
他為何有這麼大的、突如其來的殺意?
希衡的話一出,便將玉昭霽從玄妙的回憶中拉出來,未得窺見真相。
他隻是頭痛,懸倒生死壺、魔族欲界的禮陽……
“你在想什麼?”希衡問。
“無事。”玉昭霽揉了揉太陽穴,袖子垂落下來,他心中一動,“希衡,我隻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但說無妨。”
“禮陽被天道抹除,你能為他栽種白梅相留,若有一日你死,將會何如?”玉昭霽幾乎無法自控,問出這句話來。
希衡表情一頓,玉昭霽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眸中若有暗浪,壓製著不滔滔席卷到希衡身上,卻隨時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知道,玄清宗宗主素忌你,同宗長老也厭你擋了他們的路,至於希家,的確是滿門君子,可越是君子,掣肘之處就越多。希衡,你……”
你死時,見了彆人的眼淚嗎?
玉昭霽想這樣問,但他終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將死字和希衡掛鉤。
生死之間的命題,是每個修士都繞不開的,何況是經曆過一遭的希衡。
一味避忌不談,傷口隻會在心臟中潰膿化血。
希衡在夜風中平靜回答:“我於師徒之道,很是失敗,若我身死,恐怕除王楓外無人會真心掉淚。玄清宗會為我出殯,希家會為我真切傷懷,但是,希家從不會沉湎於過去。”
他們都隻會向前看。
“這也夠了,死時的眼淚多少,本就沒什麼用處。”希衡道,她活一遭,是為求道、為心中理想,而不是為了看自己死後的眼淚會有多少。
希衡始終記得另一件事。
那時她已經被蕭瑜風所殺,隻剩魂體滯留人間。
元嬰之後尚且能奪舍複生,希衡卻沒有,她隻是靜靜待在淩劍峰上,有時在杏花樹樹底打坐,有時見淩劍峰上的弟子們酩酊大醉。
她甚至一步不下淩劍峰,昔日的希衡太累,如今一死,她反倒能去書齋翻閱珍藏的書籍,一看便是一整日。
春光正好,灑到書冊上,透過魂體,她臉上斑駁了透明的陽光和綠樹投下的陰影。
窗外鳥鳴,綠樹窺窗,起初隻是一隻驚鳥鳴叫,而後鳥鳴漸漸越來越多、越來越悲戚,鳥鳴花恨般驚心。
希衡合上書冊,朝窗外看去,隻見白鳥棲於杏花枝頭,在希衡曾經慣常講道、打坐之處盤旋,它們焦躁拍著翅膀,隻略略開了靈智的鳥獸懂不了什麼,隻感受到無言的傷感。
它們拍動翅膀,在杏花枝上飛來繞去、最終泣血般驚鳴。
世間誰死了,許多人是不知道的。
世間人忙著生計、忙著修習,在紅塵打滾一身是泥,連自己的皮肉都尚且不吝惜,怎麼還會豎著耳朵打聽彆人的死訊呢?
所以,希衡隕落一事,那些她曾救過的人、幫過的事也是不大知曉的。
她們隻能等到有朝一日,在清晨盥洗時聽到彆人閒談似的說起這件事,或者在掙命擦汗時聽得這一消息,恍然驚覺,好久沒聽到劍君除邪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