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中的殷管家,霍然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
察覺到碩果僅存的那具紙人身上產生的變化,他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從未有想到這麼一個意外發生。
“著實讓人不可思議啊。”他下意識的低聲喃喃,呼吸不自覺變得粗重,原本失去血色的臉龐更是浮現出一股潮紅,壓製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
看到那些家丁倒在衝過火堆的路上時,他的臉色沒有變化。
看到蘇山拿出一張紙鈔,吸引了所有家丁衝向河水時,他的情緒略有起伏。
前兩者加起來,都不及現在這一幕帶給他的震撼。
他隱隱看到了苦思多年,不得寸進的技藝再進一步的希望。
“原來是紙張,原來是紙張。”嘴裡重複這一句話,殷管家臉上呈現出來的是一種似笑似哭的奇怪表情,情緒複雜。
殷管家從未想過,限製住自身紙人技藝的竟是小小的紙質問題。又或者說,他曾經想過,但不曾知道,在這世上,竟還有不懼水的紙張。
“唉…”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將那些紛亂且多餘的思緒從腦中清除。
要是再早個幾個月,再怎麼樣,傾儘一切殷管家也要去追尋,用儘所有辦法。是搶是奪,亦或者是交換,無論怎樣都要讓自身的技藝再上一層樓。
正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
讓自身裁剪出來的紙人,無懼水火,這是他們這一脈根植於骨子裡的最高追求。
否則為什麼所有的紙人,都是由活人燒給死人?
那是因為紙人天生有所局限,畏懼水火,哪怕不管不顧放在一個地方,都會因為溫度,時間的變化,出現朽壞。因此隻能在它最完整,最好的時候,燒給死人,才能夠將心意傳遞下去。而隻要他得到新的紙張用來裁剪紙人,即使那是紙鈔,他都可以製作出能夠侍死如生,常伴主人身側的紙人。
若是早一點知道,他又何必走這麼多彎路?
何必手染無辜者的鮮血,走這一條天地憎厭的…歧路?
“可惜啊。太晚了,都太晚了。”殷管家輕輕搖頭,當他看向正廳中央擺放的那一口棺槨時,心間一點遲鈍的塵埃被儘數拭去,眼神重新變得冰冷。
最初花園的家丁消耗過快,他後麵才讓那些沒有上色完全的紙人向花園趕去。
現在看來,倒是做了無用功。不過那時候,他又何曾想過這一幕呢?真是意外連連。
附著在紙人身上的一縷思緒,最初的波動之後,開始遙遙接收殷管家的指令,去接管,控製這名家丁的行動。
可在一瞬間,殷管家整個人卻怔住了,他從紙人的身上感覺到隱隱的一股抗拒之意。使得他在控製的時候,顯得無比滯澀,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控製自如。
“生…靈?紙中生靈?!”紙人身上產生的這點變化,殷管家的震驚不比剛才的小,猶有過之。
這代表,紙人開始真正的向活物轉變!隻要調教得當,那以後這紙人完全不需要再按照製作者設定的指令行動,更無須去控製它,它可以根據周圍的情況改變行動模式以及應對方式。簡而言之,就是擁有了智慧。
每一名手藝人,經其手製作出來的作品,都如他的孩子一般。這也是為什麼之前,讓那些並不完整的紙人走出大廳時,殷管家會抱著一種強自壓抑的情緒。
作品距離真正的孩子,始終還有一段距離。
當作品出現靈智時,這所謂的距離,便不存在。
這一點靈,就如同懵懂的嬰兒般,是一張純粹的白紙,任爾塗色。
可惜還是晚了,這是殷管家第二次心中出現遺憾的情緒。
這點靈智,太過脆弱,當殷管家徹底下定決心之後,所有的抗拒都在一瞬間被壓製。他的念頭,徹底接管了這一具紙人的身體。
之所以沒有將紙人身上產生的那點靈智掐滅,大概是身為父親的最後一點慈愛,讓他沒有對自己如同孩子般的作品下手。
河麵上的家丁緩緩轉過了身,雙腳踩踏在流動的河麵上,既不下沉,也不隨波逐流。它的手腳緩緩抬起,又緩緩落下,每一個無意義的動作在蘇山眼中都如同放慢幾倍的慢動作。
看上去滑稽,可笑。
此時的蘇山,腦中產生的戒備在此刻攀到了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