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當趕上經濟總爆發的時代,各種舊思想就會被新時代棄之如敝履,但經濟一旦停滯,沒骨氣的現代人又要把前人落伍了兩千多年的思想灰溜溜地撿回來——也不怕罹患精神分裂症。
恰好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的歐洲就是一段蓬勃發展的時代。
資本主義萌芽要產生,工商業經濟要膨脹,科學家試圖揭開新的未知麵紗,航海家渴望建功立業,探索遠方的一切……
這個時候教會突然跳出來說,“人要受苦才能上天堂”、“節製是美德,人不該貪求現世的享受”、“幸福與快樂都是罪孽,速速給我滾起來乾活”、“天堂是建立在血海之後的”、“科學發展不能阻礙神學基本論”——那大夥不屮你屮誰?
屮自己嗎?
教會衰敗的本質因素不僅是經濟和軍事上的戰敗,更是思想上的落伍。
而在這一點上,尼古拉五世,以及他的前任尤金四世其實都已意識到。
尼古拉五世·托馬索·巴倫圖切利,父親是佛羅倫薩的中產,本人在年輕時也曾就讀於學費高昂的波倫亞大學,一度以“學者(tuioo)”為稱號。雖然由於家道中落而中道輟學,但最終靠給富人家的孩子當家庭教師湊夠了攻讀博士(ottorato)學位的本錢,成為了波倫亞有名的學者,並因此被同為文藝複興愛好者的尤金四世授予了“波倫亞主教”的職務,最終繼任教皇,因而又有“窮人家的教宗”之美名。
無論哪個時代,三觀成形且物質上脫產的大學生都是社會革命的超級積極分子,踏入近代以來,幾乎沒有哪一場革命風暴不是以學生運動為起始——其實前近代時期也一樣。
意大利大學外號“文藝複興”思想的老巢,從這裡畢業的學生要麼是堅定不移的教會反賊,要麼是隱藏頗深的教會反賊。
很遺憾,尼古拉五世也屬此反賊之列,但這並不妨礙他擔任教皇——紅衣主教也都上過大學,他們也是反賊,選出來的教皇不是反賊才奇怪。
很有趣的一點是,天主教會一直被這些事實上的反動分子拖著前進,被時代的洪流不明就裡地裹挾前進。在每一個重大的曆史節點,教會總能以一個並不算好、但不算最壞的選擇延續下去,直到21世紀依然沒有被曆史淘汰。
尼古拉五世安坐在拉特朗聖若望大殿的私人書房裡,靜靜翻閱著自家圖書館的藏書,表情算不上開心,但也絕對稱不上憂慮。
他所憂慮者,無非是南方與那不勒斯王國的地緣衝突,但羅馬大圖書館的建成要遠比政治上的瑣事更令這位本質上是學者的教皇開心。
在希臘、安納托利亞和君士坦丁堡,突厥人對東羅馬帝國的圍追堵截正在日益加強。
自從約翰八世的弟弟君士坦丁在伯羅奔尼撒半島鎮守的最後幾個城堡據點被奧斯曼突厥人拔除,所謂帝國的疆域隻剩下首都君士坦丁堡及周圍的幾個村鎮,江河日下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狽,也許苟延殘喘更加適宜。
異教徒的鐵蹄逼迫大量知識分子與貴族逃離家鄉,意大利半島由於地理位置的因素,收納了最多東羅馬流亡的人才與書籍,給了教會修建大圖書館契機。
就在一周前,修建多年的大圖書館順利落成,內部存有不計其數的曆史文獻與學說書籍,其中一小半都來自於流亡至此的東羅馬貴族。
自從圖書館落成,尼古拉五世成天成夜廢寢忘食地讀書,隻恨自己沒有多長一雙眼睛,讀不完圖書館所有的藏書。
他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給了他的得力乾將,德高望重的博爾哈大主教,自己屏蔽了外界一切紛擾,醉心於知識的海洋。
但這一日,一則令他難以忽視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咚咚咚、咚咚咚。”
六聲敲門聲,代表有對教廷至關重要的情報。
尼古拉雖然心情不佳,但依然對門外喊了聲“進來”,自己坐正身體,穿上鞋子——他剛才看書的時候摳腳了,可不能讓屬下人看見。
不過七八歲的稚嫩小童推門走進,躡手躡腳地來到教皇冕下眼前,輕聲道:“冕下,東羅馬的約翰八世陛下去世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