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神聖的氣氛到達頂峰之時,方才還天朗氣清的湛藍天空漸漸被陰雲籠罩。
小雨滴時不時落在信徒的灰布兜帽上,留下清晰的深色小點。
羅貝爾戴上兜帽,時隔許久地再次裹上厚厚的頭巾。但這次不同以往,掩蓋麵孔的舉動已不再為了逃避。
那個曾因為奧爾良人的身份而在神學院飽受歧視的孩子已經不在了,現在站在萬千信徒麵前的是維也納主教、奧地利行宮伯爵。
沒什麼好害怕的,他有了知心的朋友,有了值得信賴的夥伴,有了屬於自己的地位與權勢,昂首挺胸地麵對昨日黃花,嶄新的未來在向他招手。
啊,野心。
羅貝爾伸出雙臂,高高舉起,一滴滴雨水落在掌心。
江天河捏住了覆蓋約櫃的錦布一角,大幕驟然拉開。
萬千信徒爭先恐後地跪伏在地,震撼人心的禱告聲的盤旋在維也納郊外的天空,林中驚雀翩翩而起,傲立於高台上的四人頓時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主說,皂莢木作一櫃,長二肘半,寬一肘半,高一肘半。
主說,外包精金,四圍鑲上金牙邊。鑄四金環,安在櫃的四腳上,這邊兩環,那邊兩環。
主說,要把杠穿在櫃旁的環內,以便抬櫃,這杠要常在櫃的環內,不可抽出來。
主說,要用金子錘出兩個基路伯來,安在施恩座的兩頭。
主說,二基路伯要高張翅膀,遮掩施恩座。基路伯要臉對臉,朝著施恩座。
主說,要將施恩座安在櫃的上邊,又將我所要賜給你的法版放在櫃裡。
主說,我要在那裡與你相會,又要從法櫃施恩座上二基路伯中間,和你說我所要吩咐你傳給以色列人的一切事。
約櫃靜靜躺在那裡,明明是人造的容器,卻仿佛與大自然融為一體。
江天河曾擔憂那台不符合《舊約》記載的模樣的約櫃會穿幫,而今證明一切都是多慮。在這神聖的器具麵前,凡人沒有抬眼直視的膽量,遑論辨明真假。
在茫茫朝聖者人海中,有一行便裝打扮的修道士被數十名便裝軍士保護在中央,免遭人群推搡。
他們正是從羅馬風塵仆仆地趕到維也納的尼古拉五世教皇與一眾紅衣主教。
為不惹人注意,尼古拉沒有大張旗鼓地出行,而是選擇輕裝簡從,便宜行事,終於在兩天前抵達了維也納。
在驚歎於維也納城市發展的迅猛之餘,他們也沒有忘記此行的真正目的,苦等兩天後終於迎來了這場羅貝爾主辦的聖遺物朝拜。
平心而論,奧地利人舉辦的宗教儀式極其粗糙,粗糙到任何一個羅馬教士都有資格指點一番,但奧地利朝聖者的眼裡有種羅馬人眼裡沒有的存在——對明日的希望。
不止羅馬,教皇國的大部分地區都處於穩定的統治之下,貴族與教會、物質與精神的聯合壓迫令民眾即使起早摸黑地勞作也僅能度過平淡如水的生活。人們不需要思考,教士會代替他們思考;人們也不需要憤怒,敢憤怒的人都已被審判庭拷打得遍體鱗傷。
短暫的小雨結束,烏雲散去,陽光照耀著波光粼粼的多瑙河與金光璀璨的約櫃。
相隔數百米,尼古拉五世和一眾紅衣主教都看不清具體形態,但他們就是有種直覺:那就是在古以色列王國陷落後便消失無蹤,一度被認為是猶太教捏造的虛假傳說,儲藏著上帝與人類的約定的約櫃。
艾伊尼阿斯緩緩抽出壓在櫃子上的長杠,抬開了櫃門。
羅貝爾伸出右手,捏起一片漆黑的石板,高高舉起,向信徒眾展示十誡石板的真實麵貌。
尼古拉五世已經情不自禁地念起十誡的內容:“耶和華,唯一的神,除耶和華以外,你不可有彆的神,你不可崇敬偶像,不可雕刻天地水的生靈,因你的神——耶和華,是忌邪的神。”
羅貝爾眯起眼睛,心跳不斷加快。
他的心思沒有一點放在石板上。
他正被數萬人注視著,而這些人都是因他的號召而來。即使知道信徒們所凝視的是約櫃而非自己,但羅貝爾的內心依舊火熱無比。
“艾伊尼阿斯先生。”他顫抖地張開嘴,“你說,以色列人瞻仰上帝時,耶和華眼中的風景,是否和現在一樣呢?”
艾伊尼阿斯笑著點點頭。
“原來如此。”
接受信徒的瞻仰,就必須作出回應,這就是神明的責任。
他不再相信那個任由世界墮入黑暗的舊神了,但不代表人連信仰都要一並拋棄。
如果真實的神明拋棄了我們,我們就信仰心中的神明。他不是皇帝的附庸,就像人類從來不是神的附庸那樣。
一種奇妙的感覺自內心的最深處油然迸發,也許弗雷德裡克偏好稱之為野心,但那又非切實的理想,所以羅貝爾更願意稱其為——夢想。
“我可能知道我想要什麼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