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隻是羅貝爾雇傭的抄書員,一開始隻配睡桌子,直到她有一天把自己字麵意思地綁在床上,寧死也不肯下來。
漸漸的,羅貝爾也就習慣了。
江天河悶頭往裡蹭了幾下,騰出來的地方還是隻夠羅貝爾躺上去半個身子,這畢竟是張單人床。
他隻好把椅子搬到床邊,在上麵鋪上軟墊,擴展床的麵積。
燭火被他隨手掐滅,狹窄的一張單人床上擠著兩個不同時代的靈魂,就如安科納的日子一樣,隻是如今二人的處境已大為改善。
他們早不需要擠在一張舊到生蟲的單人床上,在凜然寒風裡裹著僅有的一張破毛毯度日。如今再回憶那段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不過為憶苦思甜罷了。
“……天河。”
在黑暗裡,羅貝爾閉目敲打椅背。
“如果你有了看得上的好男人,一定要跟我講。以我們的地位,已經沒什麼人是你配不上的了。”
江天河鬱悶地“嗯”了一聲。
“不過,你畢竟來自那個有網絡的時代,好男人見得太多,恐怕誰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羅貝爾忽然想起白袍人曾給他看過的,她在戰亂後化為廢墟的家鄉,陷入失語的沉默。
最關切的疑問是,她的父母還活著嗎?
想到那副黑霧滾滾、火光衝天的畫麵,羅貝爾將這個疑問吞了下去。
要不要,告訴她呢?
背對背相依偎著,天河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屏幕的左上角碎了一塊,她一直隨身攜帶著這個她從未來帶回這個世界的唯一物品,也是回家的精神寄托。她有次在鍛鐵不小心把手機撞上了冶煉爐,為此哭了很久,但事後想象,其實也沒太多所謂。
她這輩子估計都看不見“發電機”的誕生,隻能在書上把發電的原理記載下來。或許未來,有人能根據她的粗略記載研製出真正的發電機。彼時彼刻,她估計已經是曆史書裡的古人,一個生不逢時的所謂“天才”。
其實在這兒也挺好的。
這世道,對她抱有惡意的家夥不少,有瞧不起她是女人的,有瞧不起她是異族的,也有汙蔑她是女巫的。
但是,交到的朋友更多,終於有機會使用那些不屬於她的學問。如果在原本的時代,以她的才能,估計隻能做一個沉默的普通人,在固化的秩序下永無出頭之日。
“……嗚。”
“你是哭了嗎?”
“嗯……”
“那就哭吧。身不由己,被潮流推著不情願地前進,抬起頭就是新一輪的烏雲,沒人能夠自由,鬼知道光明在哪兒。但日子總是得過的,適當騙騙自己不是壞事,也許明天會更好,我是說也許。能騙過自己也是種智慧,所以——”
羅貝爾轉過身,手臂環住了江天河。
她本以為他準備動手動腳,失落的心情陡然小激動了一下,然而他卻把一本精裝的《聖經》遞了過來。
“……為什麼你上了床還會攜帶這種東西。”
“這是教皇的親筆簽名款,尼古拉冕下送的。格熱戈日說過,虔誠要裝到位,萬一有天就會派上用場。”羅貝爾輕笑道,“所以少女,要不要了解我們的天父與救主,耶和華閣下?”
“嗚哇!”
天河的悲傷噴湧而出,轉身撲進他懷裡嚎啕大哭,聲音直到樓下都能聽見。
恰好半夜出來覓食的翁德雷被嚇得一路小跑逃回了臥室,鎖上門就再也不敢露頭。
羅貝爾的身體僵硬如一塊鐵板,尷尬地拍打她顫抖的後背和肩膀。
好像,《聖經》也不是事事管用?
他怒視聖經封皮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聖子,由意大利著名文藝複興派畫家皮埃爾·諾菲利親筆繪製。
耶穌,你為什麼隻是看著,來點作用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