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趙媛現在也摸不清楚章希乾到底是什麼想法。
按理說兩人從一開始就說的很明確了,自己也從未肖想過彆的,可現在他又是送早餐,又是來找自己的,實在是讓她有些捉摸不透?
喜歡自己?
有這種想法倒也不必,趙媛在心裡自嘲,估計就是上次跟段清寒遇見了心裡不爽,也想在自己麵前露露臉吧。
趙媛有時候覺得這種男生的想法也挺幼稚的。
所以她在剛才答應完段清寒後,也沒有拒絕章希乾的邀約。
還不如直接跟他說明白的好。
雖然目前的她說著讓段清寒給自己時間,可三天後是不是真的會有一個不會後悔的答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章希乾這次又換了一個餐廳。
這間餐廳好像是他朋友新開的,完全就是他們這一群富二代的玩票,因此根本就沒想著回本,怎麼奢華怎麼往裡麵搭錢,主打一個自己開心就好。
主廚也是拿過好幾次米其林的法國星級餐廳大廚,據說身上的星星都有十顆以上,也不知道是收了多少,才會屈尊降貴地選擇來這裡。
不過這跟自己又沒什麼關係,趙媛雖然大概能猜到這種富二代玩票的念頭,反正家裡不差這點錢,想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不過作為一個每天要值班的普通醫生來說,就算理解也無法苟同。
這家餐廳一看就是包了場,隻有一個看上去像領班一樣的穿著燕尾服的英俊管家充當侍應生,不遠處還有拉大提琴的演奏者,拉的還是最經典的帕格尼尼。
趙媛在心裡笑了笑。
果然是章希乾的風格,跟自己之前想的沒什麼兩樣。
連菜品自己都能想出來,估計又是富二代斥巨資買了一堆當季新鮮食材,然後又慎之又慎的取最精華的部分,美其名曰還原最頂尖的本真食材。
不過說實話,除了一些真正肉眼可見的美味以外,所謂被上流人們稱之為珍饈的東西,大多也沒有多麼驚豔的味道,有些甚至味同嚼蠟。
但能吃上這種東西就是上流社會的標誌,人們趨之若鶩的追求著,重新將這些東西送上神壇,作為一個符號,而非真切的美食。
……比如趙媛就一直覺得魚子醬除了鹹,沒有任何味道。
她本來就是一個優先自己感受和體驗的人,剛上班的時候實在對這種東西充滿好奇,一些美食博主更是把它吹得天花亂墜,就好像人生不吃一次,就會失去了生命的意義一樣。
既是好奇,又是一點剛畢業時還存在的虛榮,趙媛那時專門找了個渠道,花四位數買了三十年生的一小碟。
當時她還去搜了吃法,各大博主吹得神乎其神,說什麼一定要放在手背上,一口吃掉,就算是挖取也不能用普通的勺子,一定要珍珠貝殼做的小勺輕輕取出,再放在虎口處融化,不然就會失去應有的風味。
那時趙媛就試過了,不過鮮美並不多,有的隻是一點淡淡的鹹味。
就算後麵見識的多了,不再需要自己因為新奇購買了,隻要走進一個高消費的預約餐廳就能吃上,可趙媛還是沒有改變這個想法。
——的確就是隻有鹹味啊。
“在想什麼?”章希乾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回憶。
“在想,這家餐廳的主廚還真是鐘愛魚子醬。”趙媛一下子順口說了出來,“還有白鬆露也是不要錢地刨。”
香氣是很濃鬱,直衝天靈蓋了,問題是把其他主食的香味都掩蓋了,喧賓奪主。
但趙媛又不是什麼美食評論家,後麵這句話還是沒說出來。
“你不喜歡?”章希乾微微皺了皺眉頭,好像想去招手叫主廚過來,“讓他後麵都彆這麼放就是了。”
發現他的意圖,趙媛連忙抬手製止,“不用不用,人家主廚做飯有自己的思路,我瞎摻和什麼。”
更何況……
自己喜不喜歡,隻是幾道菜而已,大可以不用這麼興師動眾。
反正至少趙媛自己不喜歡。
但像章希乾這樣恣肆慣了的人,好像覺得這種事情就是理所應當,自己的情緒比天大,隻要是自己在意的,有一點不高興都要指出來。
趙媛想著想著自嘲的笑了一下,這也許就是自己跟他不一樣的地方吧。
章希乾很明顯並沒領會到現在趙媛的表情什麼意思,還想要繼續獻殷勤的說:“沒關係的,都帶你來了,肯定要給你最好的。”
趙媛聽見這句話,握著叉子的時候頓了頓,像是在思考什麼,兩秒過後輕輕搖了搖頭,然後把它放在精致昂貴的餐盤上。
陶瓷的餐盤因為餐具的聲音發出一記清脆的“叮”。
“是沒有關係。這樣的事對於章少來說的確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趙媛停下來,看著他說道,“可是我說了沒必要。”
章希乾甚至有些發愣,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讓對方突然不開心起來,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無辜,更多的是不解:“怎麼了?我隻是想讓你體驗更好一點啊。”
“在你的生活節奏裡,你永遠是最大的那個,所有東西所有事物都要圍著你轉,都要取悅你的情緒,不是嗎。”趙媛說。
章希乾也點了點頭:“難道活著不就是要快樂?我現在覺得跟你相處很快樂,所以我來找你。這有什麼不對嗎?”
趙媛聽著聽著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是章少,我跟你不一樣。”趙媛看著滿盤的魚子醬,忽然有些泄氣。
她沒有夏眠那麼幸運,梁嶼川那種人畢竟是萬裡挑一,可自己也不是沒有努力過。
她語氣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在考慮事情時不會想得那麼簡單,在需要麵對什麼時,跟你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標準。”
“我以前剛上班的時候在醫院規培,一個月三千工資還要扣社保,那時候跟朋友一起租了個小房子裡,離規培的醫院近方便上下班,有時候半夜值班想點個貴點的外賣,在看到價格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我能不能支付得起,如果我買了會對後麵幾天有什麼影響,所以時常在猶豫過後,我還是會選擇不買。”
“是我不喜歡嗎?是我不想要嗎?在我路過十萬一平的豪宅區沒有走進去,是因為我不喜歡那些房子嗎?”
章希乾的表情僵住了,說不出話。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離自己而去,可是自己伸手也抓不住,隻能眼睜睜看著無形的東西從指縫溜走。
“不是那個意思……”他皺著眉解釋,“所以繼續跟我在一起啊,你就不用考慮那麼多有的沒的,我們怎麼開心怎麼來,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趙媛語氣都淡了下來,語氣都有些灰心。
但很快,她甚至笑了一下:“算了,沒什麼。”
“章少當我沒說就好了。”
她不能奢求章希乾能共情自己的想法,就連自己說的這麼明顯了,他依然覺得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自己繼續做他的女伴。
怎麼不算一種自食苦果呢。
趙媛苦笑著想。
畢竟一開始他們也不是正常情侶的關係。
“魚子醬的確是好東西,很新鮮。”趙媛看著盤子裡的珍饈,隻覺得一點食欲都沒有了,淡淡地說。
“趙媛,你是不是還在鬨脾氣?”章希乾的表情變得不那麼好看,“你不讓我來接你上班,我沒出現;你之前跟我發脾氣,現在是我主動來找你;就連你去跟那個什麼段什麼吃飯,我都還要在你家門口等著你,到底哪裡做的還不夠好?”
也就是在這一刻,趙媛心裡生出一種可笑的悲涼感。
自己好像永遠都跟章希乾無法聊到同一個頻道了。
但也是因為豁然開朗,趙媛整個人忽然又平靜了下來。
“你做得哪裡都好。”趙媛拎起領座的手提包,“但我覺得,作為女伴的話,我應該不是最優解。”
餐廳裡的小提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大概是看他們這邊氣氛不對,剛才還在一旁的侍應生也沒有出現過。
章希乾好像還不甘心,但更多的是覺得她有些莫名其妙:“趙媛,你不要無理取鬨。”
來了,來了。
趙媛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聽見這一句經典台詞。
但她很平靜,甚至還覺得有些有趣,或者慶幸。
畢竟這是在章希乾自己包的餐廳,就算是兩人現在鬨了矛盾,有了不愉快,那也隻是兩個人自己解決,而不會像一些貧賤夫妻百事哀那樣,連吵架都在大街上,淪為路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者一些能發到網上的“恐婚恐育”範例。
至少他們現在沒人看這個笑話。
過了幾秒,大概是章希乾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有些過分,臉色變了變,勉強換出一副溫和妥協的態度,想著重新解釋補救:“彆想多,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隻是覺得你要是有什麼對我的要求都可以提出來,需要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商量著解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鬨彆扭。”
說是鬨彆扭,但其實誰都知道,他們甚至沒有爭吵,隻是趙媛說了幾句話而已。
關鍵是這件事的出發點實在是太小了。
讓章希乾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一開始的導火索,竟然就是因為這家餐廳的主廚,意外的喜歡放大量的魚子醬。
他看著自己盤子裡的那一粒一粒的東西,忽然就有一些小孩子心氣,跟魚子醬置起氣來。
章希乾聲音小了一點,嘟嘟噥噥地說:“早知道你不喜歡吃魚子醬,我就換一間餐廳了。”
趙媛原本都想拎著包走了,但看著章希乾不解又有些委屈的眼神,竟也硬生生停了下來。
他好像是真的在難過,也是真的無法與自己共情。
畢竟他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不需要為了生存奔波,不會因為喜歡的東西上標了昂貴的價格就望而卻步,他們隻追求自己喜歡的,任性而恣肆。
唯一不能自己決定的,可能就是因為家族聯姻,而一定要娶一個對自己家庭和集團有利的女方。
這可能就是章希乾唯一不能左右的東西吧——也算是他所謂永遠隻看“我喜歡”的代價。
不過這個代價,對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幾乎算是一種“優待”了。
趙媛怎麼會不知道呢。
畢竟人生而就不公平。
“我們不吃這一家了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趙媛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凝重,章希乾在剛剛道歉之後甚至又放緩了語調,換了一個親昵的叫法,“媛媛。”
趙媛怔了怔。
她莫名想起那一天,自己陪章希乾去看賽車回來後的晚上。
他說的那句“你是我現在最喜歡的”。
可能這個情緒是不假。
不然按照章希乾的性子,但凡換一個女伴,他可能現在就要摔門走了,怎麼還可能低聲下氣的過來說這些。
大概是看到她的表情有鬆動,章希乾觀察了一下又說:“我之前聽你說過一次,你是不是喜歡吃之前博越路口的油燜大蝦,但一直都覺得排隊人太多,要花太多時間而隻去過一兩次?”
“我現在就叫人去幫我拿個號,保證能在我們半小時過去之前就吃上,不會怎麼排隊的。我們不吃這一家了好不好,”章希乾又重複了一句,好像是在用最生硬的辦法哄著,“我們現在過去吃那家?”
“噢,或者說你想去逛夜市,隨便走一走?去商場也行,我陪你逛逛街,之前那個誰不是說不包場的電影也有不一樣的體驗麼,那我們現在就去買張票看電影?”
很明顯,章希乾是在哄她。
趙媛在這一刻意識到這一點。
雖然十分笨拙,且根本沒說到點子上,而且也避而不提剛才事情最核心的本質。
仿佛逃避掉了,他們兩個就還是能甜甜蜜蜜的繼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