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來電人的那一刻,夏眠先是下意識地感到驚喜,但在短暫的快樂過後,迅速感到一點慌亂。
趙媛也看見了她的表情,很自然便猜到了來電人:“你老公?”
夏眠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難道說,梁嶼川現在知道了?
可是怎麼想應該也不會有這麼快,先不說兩邊的時差不同,而且對方在部隊為了保密,很多時候都是封閉式的訓練和出任務,他又從來不刷短視頻這種東西,這邊的消息應該不會傳得太快才對。
不過不管怎麼想,夏眠還是沒有停留太久,接通了電話。
“喂?”她莫名緊張,心臟也跳動著,但聲音還是輕了下來。
梁嶼川的聲音聽上去很自然,也很正常,隨意地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在忙?”
儘管知道梁嶼川看不到,但夏眠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剛吃完飯呢。”
“這都幾點了才吃完午飯。”梁嶼川聲音裡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說,“你自己是醫生也知道,下次能準時一點吃飯最好了。”
他的語氣裡甚至是帶著點請求的,就像他明明知道夏眠什麼都清楚,卻還是因為工作不按時吃飯這件事感到無奈而已。
夏眠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被梁嶼川這麼一說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聲音也少了不少:“知道啦。下次一定不會了,我會注意的。”
梁嶼川好像心情愉悅了一些,而夏眠還惦記著李強的事,忍不住想確認一下。
“你現在打電話找我,是出了什麼事麼?”正所謂先發製人,夏眠先開口問道。
畢竟一般在自己工作的時候,梁嶼川都不會打過來。
對方像是也怔了一下,然後才笑著說:“剛忙完一個任務,閒了一會兒,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在上班,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梁嶼川頓了頓,才說。
“沒有……”夏眠有點心虛地否認。
但同時也有些慶幸,慶幸對方的封閉式訓練和消息的不靈通,至少自己現在的情況不會立刻讓他知道。
也許是因為暫時沒有說實話的心虛,夏眠想了想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個三四天能結束,算上報告,應該下周就能回家。”
回家。
夏眠忽然覺得一整顆心都變得柔軟,像是被泡在溫暖濕潤的空氣裡,那些風刀霜劍的惡意好像暫時被隔絕了,有人帶著惡毒的意思揣測她,不會有人用懷疑的目光看過來。
儘管自己一再覺得這件事真的不算什麼大事,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
但即使梁嶼川現在還對此一無所知,可光是能聽到他的聲音,就仿佛被治愈一般,驀地有些繃不住。
可能這就是有一個自己的家的感覺。
也許這件事放在幾年前的自己身上,她也依然會這麼選擇,並且不會感到委屈。
可現在的自己有了一個港灣,她卻忽然有些感動得想要落淚。
夏眠抿了抿唇,讓這種突然洶湧而來的情緒,不至於表現的太明顯,調整了幾秒,才帶著一點啞意地說:“那我……”
“那我等你回來。”
“好。”
明明隻是一句最簡單的承諾,但夏眠在這一瞬隻覺得安心。
梁嶼川好像真的隻是打電話來聽一聽自己的聲音,兩人在電話那頭都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一般來說,夏眠覺得跟自己老公打電話這種事還是應該避著點人,不過現在辦公室裡隻有自己的好友,加上現在出了這件事,她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叫了一句對方的名字。
梁嶼川很溫和地應了。
“我也是。”夏眠感覺自己的臉都被燒紅了,甚至都不敢看旁邊的趙媛一眼,下意識用手捂著唇,對著聽筒很小聲的說了一句,“我也想你。”
不是“我想你”,而是“我也想你”。
夏眠不是不知道梁嶼川打電話來的隱藏含義。
電話那頭果然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在那一頭的梁嶼川似乎喟歎了一聲。
夏眠眨了眨眼,隻覺得又幸福又有些愧疚。
自己會很快解決的,她想。
至少要在梁嶼川回來之前,把這件事情平息掉。
她不想讓對方為自己擔心。
等掛了電話,夏眠第一時間就抬頭看向圍觀了許久的趙媛。
她先是咳嗽了兩聲,裝作十分平靜無事發生的樣子對趙媛說:“梁嶼川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還好還好。”
不過對方還是一臉曖昧的看著自己,夏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乾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趙媛彎著眼睛,明知故問地對著夏眠做了一個口型,恰恰就是剛才自己對梁嶼川說的那句“我也是”。
“乾什麼乾什麼,沒見過人談戀愛啊。”夏眠多少有點惱羞成怒,“如果不是這樣,萬一他知道了怎麼辦?!”
“也是。”趙媛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捏著下巴想道,“這麼一說,的確有你的道理。”
“不過你要是這幾天解決不了,到時候他知道了,豈不是更不好收場?”趙媛到底還是有些擔心,開口問道,“或者說你要不要我給你串好口供什麼的,免得到時候我們一起穿幫——”
說得好像是兩人要合謀做什麼壞事一般。
大概是被她的語氣逗笑,也可能是接到剛才對方的電話之後,心裡終於輕鬆了一些,夏眠彎了彎唇:“這有什麼的。沒關係。”
“你要是真覺得沒關係就好了……”趙媛也是覺得目前的情況很棘手,歎了口氣說道,“不過,真好啊。”
她好像是有些感慨,眼神裡沒有什麼八卦或者看熱鬨的意思,隻是低聲重複了一句:“真好。”
“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傾訴也挺好的。”
就算暫時沒有把實情告訴對方,隻是不想讓對方擔心而已。
“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的?”這種時候,夏眠就趁機把話題引到她身上,“所以趙小姐是心裡有了決定?可是隻有兩天半的時間的思考了——”
趙媛笑著把她的手推開:“可彆來我這裡當關於婚姻推廣大使。”
“我可沒有。”夏眠立刻道,“我可是一直讚同戀愛自由的,就算你現在跟我說你誰都舍不下,我說不定都不會指責你,隻會說寶貝你開心就好。”
“倒也沒那種可能。”趙媛白她一眼。
“沒事沒事,你們仨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夏眠笑嘻嘻地開玩笑。
趙媛聽她越說越離譜,好氣又好笑:“你自己還火燒眉毛呢,想想你自己的事兒!”
“我沒什麼好想的了。”話題重新轉回來,夏眠倒是更加堅定了,“不管怎麼樣,總得快點解決吧。”
“你名聲不要啦?!”趙媛還以為她要承認,“就是被輿論逼供、屈打成招?”
“你這用詞,”夏眠無奈地笑笑,“倒也沒這種可能。”
“隻是……”她歎了一口氣。
“倒也不能讓科室的同事跟我一起遭難吧。”
她說。
“他們是很想為我好,可是他們也沒做錯什麼。”
“總不能因為我自己意願收了一個有些麻煩的病人,就讓他們來幫我受這種指責不是?”
“可是——”趙媛還想勸什麼。
夏眠卻已經做了決定,她看到對方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
“有時候我的確覺得,你真的比我更適合做醫生。”趙媛感慨。
“哪有這麼高尚,歸根結底,還不是都是在生活罷了。”夏眠對她眨眨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先是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垂下來的幾縷發絲也盤了上去,然後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去忙吧,我沒關係的。”
趙媛知道自己再勸什麼也沒有用,隻能眼睜睜看著夏眠站起身,打開這一扇隔絕了吵鬨和輿論的門,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如此坦然又無畏地選擇自己麵對這一切。
打開副主任辦公室的門,還沒走幾步,夏眠就已經聽到了樓下的喧鬨聲。
雖然平時上班的時候走廊也沒什麼清靜的——畢竟有患者家屬、會診醫生以及各種身份的角色人來人往,總算不得安穩,但現在卻比之前要吵鬨了好幾個度,並且都帶著一點火藥味。
如果仔細去聽,甚至還能聽到幾句自己的名字夾雜其中。
是什麼內容自己完全都能想到,簡直一點新意都沒有。
夏眠有些興致缺缺地想。
而自己科室的護士們還在阻止試圖湊熱鬨的人們,聲音聽上去都十分疲憊,但還在堅持。
“你們現在不讓夏醫生出來說話,是不是就是代表了心虛啊?”
“她是不是就真的因為自己的失誤,把一個人害到昏迷不醒啊?”
“就是就是,而且我看你們科室在網絡上的更新,好像這對醫生還收到不少錦旗呢,所以你們想讓她功過相抵是嗎?”
“怎麼能相抵?根本就不能!錯就是錯,為什麼不能承認自己的失誤?!”
“是啊!”
有一些護士忍無可忍,說道:“我們在治療方案和相關問題上沒有任何差錯,夏醫生也是主動收他進來的,醫療係統已經能證明這一切,而疾病本來就是動態變化的,不是我們人為可以乾預的,怎麼就能全部怪醫生呢?!”
“請不要再影響我們的工作了,謝謝!”
大概是這個語氣惹惱了前來圍觀的人,不客氣的聲音變本加厲。
“——所以你們現在就是明目張膽的倒打一耙咯?!”
“——所以你們現在就是想鐵了心護住一個有過錯的人是嗎?!”
“——這就是你們的醫德?”
有一些聽上去甚至是顛倒黑白的,一點道理也不講,隻憑語氣就認定了醫院是過錯方。
“誰還敢來你們這個醫院看病啊!”
“是啊,這就是態度,大家都已經看清楚了吧!”
“你們醫院是不是想被舉報!”
“說不定查下去還會有什麼,讓大家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畢竟包庇那樣的一個害人魔鬼——”
“我不是魔鬼。”
一個清淩淩的聲音打斷了此刻的吵鬨。
大概是因為這個聲音太有力,周遭瞬間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所有的目光紛紛都朝這邊看過來。
網絡上的視頻中另一個主人公站在他們麵前,一身乾淨利落的白大褂扣得很整齊,素淨的一張臉上未施粉黛,依然看得出清麗優越的五官。
她的頭發一絲不苟地盤起,目光堅定而不退縮,仿佛麵前的這一切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原本有些想來看熱鬨的人,看見她的模樣後都噤了聲。
“患者是我自己在門診上收來的,當時對方已有紫紺,狀況並不太好,考慮到後續會有其他的症狀感到擔心,當時就決定先收進住院部裡觀察。”
“所有一切記錄可查,我說的話會有半點虛假,我會為我的所有言論負責。”夏眠誰也沒看,一個人迎著數十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依然一字一句地說,“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隻能說……”
“可以保證我們的醫療係統沒有出任何紕漏。”
“而且患者在明明有糖尿病的情況下,在入院記錄的自述裡也說過,未規律服用降糖藥治療過,都沒有注射胰島素的病史。”
“而我們之前在患者的枕頭下發現過一支已經失效的甘精胰島素,對方卻說對此毫不知情——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我們這邊打掃有疏忽,可在他所在的這個床位的上一個患者,也沒有相關糖尿病病史。”
夏眠看到有手機的攝像頭對著自己,她也沒有刻意避開,隻是繼續說道:“因此關於這件事情的結果,和真相到底是什麼……”
“如果不是患者自己誤食了高糖食品的話,那就隻能是對方糖尿病的病情在無誘因的情況下進展了。”夏眠儘量用了大家都能聽懂的術語,說道。
但很明顯這個解釋對於現在的大家來說並不足夠。
畢竟對於大眾來說——誰會來醫院會自己害自己呢?
這實在是一個太離譜的推論。
夏眠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甚至也不做解釋,還主動提出來:“不過我知道這句話很難讓大家信服。”
“但我可以以我們醫護的道德操守和醫德保證,絕沒有做任何問心有愧的事。”夏眠說,“如果大家對此感到憤怒,我本人全盤接受。”
她的身形瘦削,站在走廊邊上清麗而單薄。
但她的音色不是,她的表情也不是。
“我接受所有的指責、猜忌和推斷。”夏眠說,“大家可以無限度地揣測我,如果不相信我的解釋。”
“大家要是不想看到我在這裡,也可以向醫院或者更高一級的機構舉報我,但請不要誤傷我的同道。”
“他們與我一樣,都是這一條路上踽踽而行的人,所有的攻擊都不要指向他們。”
“而我隻能說,隻要我還穿著這一件白大褂,做出有悖良心的事。”
夏眠往前走,原來那些想過來找茬的、看熱鬨的人仿佛也不自覺讓出一點路來。
她沒有再躲在主任辦公室,而是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不過,我們這邊也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做。”夏眠表情很淡,“也請各位稍微理解,這裡還有其他需要治療的、等待治療的病人。”
“將心比心,還請不要乾擾我同道們的工作。”夏眠定定地說。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再也沒有停留,仿佛當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徑直回了自己的電腦前,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
也許是這一番話太有力量,目前來說——至少對現在而言,大家沒有再嘰嘰喳喳地吵著要一個公道。
但剛才的那一番話也是被人錄了下來,甚至有一些無聊的人還開始實時轉播,這一小段內容很快就傳了出去。
風向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我怎麼感覺這個醫生說的還蠻對的,關鍵是好有力量啊,不像是那種會有太多私心的人。”
“我一開始就說過呀,不要總提醒一家之言,關鍵是這個醫生看起來病人無冤無仇,為什麼會害自己的病人呢,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飯碗嗎?怎麼想這個邏輯也不通順。”
“對,而且如果真的醫院決定包庇,那她肯定也不會自己出來了,她話裡話外都是希望不管怎麼樣,先讓醫院繼續正常運作,不要影響到其他需要治療的病人啊。”
“不過說句題外話,當時在視頻裡隻有一個側臉,現在看了一眼覺得……好漂亮啊!”
“不僅是那種廣義上的漂亮,還有那種真的有理想的堅定的漂亮。”
“對!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很堅定!”
“這樣的醫生怎麼會做出患者家屬口裡的那種事呢?”
當然了,隻要一有人覺得不是夏眠的錯,就有另外一批觀點的人衝過來反駁。
“這是被人家好看的外表迷惑了吧?!”
“是是是,我們承認這個醫生是很好看,然而這跟她做的事有什麼關係嗎?她的病人休克了,這是不是事實?”
“不是都說了,不管是醫療層麵還是其他方麵都沒問題嗎,會不會聽話?!”
“難道醫生那邊說什麼就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