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要講證據,本來一開始患者這邊就沒有證據了,大家都是從人文關懷的角度上來看,才沒有多想什麼的,可也不能什麼都不管就無腦站那一邊吧?!”
“可是也總不能是自己害自己吧!”
“說不定這有什麼目的呢!誰知道啊!”
“反正我是覺得這樣的醫生一看就不會是那種害人的醫生,直覺,純直覺知道嗎,看人也是要有眼光的!”
“就是就是,反正我看人絕不是因為外表,就是一種感覺,可能之前視頻裡隻有半張臉還不太明確,現在的人發聲了,我9月份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所以患者自己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這句話的確是很多人想問的。
而夏眠再一次踏進李強的病房時依然什麼也沒有問。
至少沒有問這個相關話題——而李強本人,卻一臉頹色的靠在床上誰也不敢看,甚至在護士過來給他紮針時都要低著頭。
有的人說他這副模樣隻是不知道要怎麼應對,是個老實人的表現,對於他們科室的人而言,都覺得李強是心虛,不知道要怎麼麵對罷了。
但這一切似乎也不全然都是負麵的。
至少對李強來說,甚至比之前要好一些——
因為夏眠在開下午的醫囑時,意外發現李強的賬上多了幾千塊錢。
雖然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點錢並不能根治現在的疾病,卻還是暫時能度過這幾天的觀察期,甚至還能多開一些藥,維持一下治療。
於是夏眠走進去的時候,還是跟李強說了這件事。
她剛到對方的病床前,李強像是受驚了一般,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人,像是想裝睡又不得要領,最後隻能不尷不尬地懸在半空。
最先開口的人倒是夏眠。
“本來之前還有點擔心能不能繳上費的問題,現在看來暫時解決了。”夏眠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是輕鬆的,她對李強說,“今天感覺怎麼樣?”
對方好像是不太敢說話,含含糊糊的點了點頭。
“今天各項指標還不錯,血糖也下來了,接下來繼續保持支持治療……”夏眠頓了頓,還是告訴了他賬上多了一些餘額的事。
她故意避開了跟夏老二有關的詞彙,隻挑重點的說:“畢竟有人看到了你的情況,出於好心,給你賬上轉了一點治療費,想幫一幫你。”
“那我們繼續按療程走下去怎麼樣?”夏眠語氣平靜的問他,仿佛沒有發生過今天的這一係列事情——自己沒有被謾罵、被誤解。被指責,隻是一個正常的醫患溝通而已。
李強的嘴唇動了動,卻好像發不出聲來。
夏眠隻掃了一眼,當做沒看見似的,又問了一遍:“如果這幾天還有其他的治療費進賬的話,那要不要考慮去介入科治療?”
“畢竟你現在的情況,總是要介入治療的。”
那是一筆不小的治療費,夏眠忽然覺得也還算輕鬆。
如果這樣能讓李強有錢治療的話,好像也不是一件多壞的事。
對方的嘴唇顫了顫,囁嚅著說:“夏醫生……”
聽到他的聲音,夏眠才終於抬眼,意為不明的看著他。
李強對自己似乎是有愧疚的,好像是有一些無法說出口的原因——或者說已經不能再說出口了。
她不知道夏老二從中扮演了一個怎麼樣的角色,但至少就目前而言,應該是達成了他的目的吧?
他最熟悉的一套就是一哭二鬨三上吊,引導情緒操縱輿情,隻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很多時候一些無理取鬨的人能勝利,或者說能在一些事情上占上風,並不是他們真的多麼有實力,或者多麼占理。
隻因為“羞恥”這樣的詞是給有這種東西的人的,要是一個人生來就把臉皮當回事,隻要能達到目的,撒潑打滾永遠是最簡單且最無腦的。
這跟讀書多少沒有關係,也跟貧窮和富裕沒有直接差異。
有的隻是生來知恥而選擇忍讓,沒臉沒皮便能獲得短暫的上風。
也許是李強對自己的愧疚吧,夏眠雖然還是失望,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畢竟比起夏老二,李強也許還會更好一些。
就是不知道現在的夏老二是不是應該開心。
因為自己已經把他拉黑了的緣故,夏老二是聯係不上自己的,而上次在醫務科科長麵前做那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也是想撇清關係,然後再把自己的名聲搞臭,讓醫院不得不對自己施壓,如果自己想要一個好一點的結局,那就會去重新聯係上他,答應幫他的忙……
夏老二也不見得多聰明,這些想法隨便一推就能推出來。
夏眠想到這裡還是冷笑了一聲。
夏老二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點。
就算她現在真的因為這件事情停職,那也斷然不可能回頭找他——反正他要麼是想讓自己幫他的忙,要麼就讓自己丟了這份工作。
怎麼不算是惡毒。
可是最惡毒的還不在於算計自己這件事上。
夏老二好像缺乏對於生命的敬畏,覺得隻要是可以利用的,就是可以供自己踐踏的,也不管有沒有什麼後果。
夏眠歎了一口氣。
算了,李強能治病也好。
這本來也是自己收他進來的初衷。
也許自己的名聲會暫時因為這段時間被影響,但也無所謂。
夏眠一直覺得時間是最好的東西,倒也不必那麼在意。
想到這裡,她看著還在緊張的李強,自己倒是輕鬆了不少,說道:“如果過幾天還有餘額的話,那我隻有真的幫你聯係介入科了。”
李強不敢看她,甚至也不敢點頭。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夏眠笑了笑,“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會好好做好病程記錄,也會著重核對,不會再出任何問題的。”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李強聽,總之對方的頭更低了,像是更加羞愧。
李強還知道羞愧,那就說明還是有臉皮的。
夏眠便也沒再繼續逼問他,把病曆本合上:“那就先這樣吧,有什麼不舒服的再叫我。”
她知道自己在病房裡,李強隻會更不自在,夏眠乾脆走出來,自己回了辦公室。
由於自己剛才的那些發言,之前圍在走廊上的人少了一些,有的也隻剩一些想替夏眠說話的家屬。
她還看到昨天的那個婆婆,她此刻正對著走廊錄著什麼視頻,老年人不太會用短視頻軟件,不懂得調節各樣參數,隻知道生疏地對著鏡頭絮絮叨叨說話,眼睛都有些發紅。
夏眠看到了,不想出現在對方的鏡頭裡,怕為自己的事對方也遭受到攻擊。
她彆過眼,趁對方沒注意的時候從另外一邊走了過去。
不過在快要離開的時候,她還是聽見對方在對著鏡頭說話,錄著什麼。
“我是夏醫生的病人,我覺得她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醫生,我現在定時來複診,都能見到她一直在忙,可就算是忙,也能記得我們這些人的事情。
“你們說她故意害彆人怎麼可能呢?據我所知,有些凶險的病人,科室都不一定願意收,但夏醫生還是會冒著風險收進來,就算後麵可能會出一些什麼事。”
老奶奶有些語無倫次,吐字也不算太清晰,但聲音和表情都是真誠的。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有這麼多人,對夏醫生產生了這樣的誤會,但明明她昨天還在跟我打招呼,對我笑,我不想看到救了我命的人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變得沉默,那損失的不是一個醫生,而是太多潛藏著的,悲憫救人的一顆心。”
說到後麵,老奶奶的語氣好像都有些急,好像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幫自己證明一樣,揮舞著手說:“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夏眠感覺心裡酸酸的,但又有不知名的暖。
於是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勞,付出的努力也都有回聲。
好像這樣就夠了。
她本來就不需要須臾的名利,斷章取義的解讀也傷害不了自己。
也許是想到了這裡,她越發覺得輕鬆,也愈發感到沒什麼彆的影響。
隻要他們不要影響到自己的同事和病人,就算自己今天的發言可能在其他圍觀群眾耳朵裡“站不住腳”“不夠有說服力”,那也沒什麼關係。
同事們見她回來了,當然也知道了她剛才的發言。
“不好意思啊,本來是不想連累到你們的,但沒想到……”夏眠有些無奈地說。
“早知道我就早一點說了,總不能讓你們也因為我的原因被人指責。”夏眠說。
有幾個醫生確實會比較看重名譽,但聽到夏眠這麼說也表示理解。
而更多的都在擔心她的情況。
“你怎麼還去看你那個病人呀?你甚至去問他的情況?有什麼好問的?他這種人……”
“他自己都心虛了,很明顯是他自己不小心弄錯了,但家屬賴在你頭上,他也不為你解釋,這算什麼?”
“說流行一點,在網上這個詞叫背刺。”
“是啊,我們都不要緊,你居然還這麼有勇氣和心情。”
“這要是我的病人,不管什麼情況,我都隻想給他開出院,你還在關心他,哎……”
“他那個家屬現在倒是不出現了,在網上叭叭的可起勁了!”
“估計還想讓醫院賠點錢吧,然後再鬨大一點,他們這種就是無賴,隻是沒想到做人還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總之大部分同事都還算理解她,不知道醫院那邊是怎麼看的。
好不容易等到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辦公室又隻剩下了夏眠一個人。
今天也得再連續值一個班,夏眠已經有點累了,本來想跟昨天一樣下樓去食堂隨便吃個飯,但又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情況,能不在大眾麵前出現是最好的,能少一點是一點。
想了想,她隨便點了個外賣,讓人送上來。
其實今天的活不算太多,畢竟原本早上的時候她還看到自己的醫療係統裡有幾個會診請求,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下午就取消了。
因為會診是能看到醫生的,而她是現在自己這個科室的住院總,在醫院裡,約定俗成的,會診醫師除了指定的主任之外,基本上都是要由住院總來跑,也許對方看到是自己這個科室,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選擇了取消。
不管怎麼樣,總歸是能讓自己現在輕鬆一點。
夏眠揉了揉眉心,隻覺得整條胳膊都酸的抬不起來。
辦公室裡的寂靜像是一種安撫,她久違的享受著這種寂靜,靠在椅背上就閉上了眼睛。
原本隻是想閉目養神,而可能是太累,出乎意料的,夏眠竟然真的睡著了。
雖然隻是淺眠,但她的意識依然漂浮著,迷迷糊糊地做著什麼夢。
這個夢好像異常嘈雜,更恐怖的是這個夢的地點還是在醫院。
而在夢裡的自己並不知道這是夢,隻當跟平常一樣的上下班,來到科室裡,進行新一次的主任查房。
像是今天的事的複刻,又像是一個更恐怖的翻版。
也是在查房途中,輿論突然暴起,所有人都開始一邊倒的指責他,不過這一次跟現實不同的是,護士沒有幫她攔住想要衝進來的人,同事也沒有替她說話,而是說你為什麼要收這樣麻煩的病人,這樣讓我們全科乃至全醫院都會受到影響。
夏眠一開始還是很理智的,跟今天下午時那樣,說一切都可以自己承擔,說沒關係,就算有賠償自己也可以先行墊付。
可是跟下午不同的是,沒有副主任的辦公室借給自己,同事也對自己指指點點,說自己太過聖母,什麼人都收,果然當初就覺得不該把這個人收進來,現在真的釀成大錯,怎麼算都是她的問題。
於是夏眠開始不停的對同事和護士們道歉,說自己一定會處理好,接受一切處罰和後果。
但這些人好像不依不饒,跟網絡上的那一些人也一樣。
沒人替自己說話,所有的都是指責,都在說你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到後麵自己似乎有些崩潰了,然後看見之前那個醫務科的科長走進來。
對方先是什麼都沒說,然後對著自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不再是“我們先觀察一下情況”,而是直截了當的下了決定,說,夏醫生,你先收拾收拾手裡的事情,回去等通知吧。
夏眠想說沒關係,但自己想處理好手上的這些病人,可是沒等她回到辦公室,那些病人仿佛都紛紛對她指指點點,說自己要換一個管床醫師,不能接受害過彆人的人。
而最後擊垮她的卻是那個老奶奶。
她好像滿臉都是失望,語氣刻薄地說:“夏醫生,你把蘋果還給我吧。”
“這個蘋果是保佑你們值班平安的,可是你這樣的人都不能讓病人平安,那就給彆人吧。”
“彆人可能更需要一些。”
夏眠這一次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醫生,夏醫生?”
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夢境。
夏眠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靠在椅背上睡著了,甚至還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夢裡的那一切都太過真實,仿佛這才是真切發生過的。
她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抬頭看向門口。
一個穿著外賣工服的小哥站在門口,看到她看過來,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外賣:“是您點的東西麼?”
夏眠這才反應過來就是自己的晚飯,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走過去拿。
然而不知道是自己剛睡醒,還是剛才的夢魘太可怕,有那麼一瞬,她的腿幾乎有些站不穩,還是扶了一下桌子才站起來的。
夏眠從對方手上接過晚飯,說了一句“謝謝”。
然而對方站在門口沒走,眼神有些猶疑。
夏眠就知道也許是跟自己的事有關了。
說不定又是今天刷到了視頻的某個路人。
她有些無奈,但現在也不想管那麼多。
沒想到是對方先開了口。
“你是不是那個……今天視頻上的那個醫生?”
夏眠沒有回應,算是默認。
“我相信您肯定不是犯錯的那一個!”外賣員因為跑過來送餐臉有些紅,喘著氣,也因為還記著送下一單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語速很快。
夏眠怔了怔,抬起頭來。
“真的,我看很多人也跟我一樣。”對方說得很快,就對夏眠擺了擺手,“一定會有一個結果的!”
夏眠抬起頭,還是對他笑了一下:“謝謝。”
對方還要去送餐,也不認識夏眠,沒有再多停留。
也許他隻是發現自己送餐的客人正好是某件事的輿論中心,前來發表1下自己的意見而已。
夏眠重新坐下來,看著自己的晚飯發呆。
如果不是做那一個夢的話,本來自己已經堅定下來的心也不會變亂。
她看了一眼時間,想起來昨天這個時候,還是那個叫林雪的大學生給自己分了晚飯。
現在對方也沒有聯係自己。
也許是看到了新聞,對自己有些失望吧。
夏眠斷斷續續地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