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媛照常上班。
她先是在空閒時間跟同事隨意地聊了一下關於李強的事情，然後又給夏眠打去電話，想確認一下對方現在的情況，結果沒想到打了兩個都沒打通。
她慌了一下，以為夏眠出了什麼事情，想也沒想地打了第三個過去，結果剛打去，就立馬被掛斷了。
掛斷的下一秒，微信上就彈出了一條信息。
【夏眠：有什麼事嗎？她現在還在睡。】
趙媛：“……”
【趙媛：梁嶼川？】
【夏眠：嗯。】
果然是他。
趙媛鬆了口氣，隨後她側頭看了眼窗外。
太陽高懸，陽光灑滿大地。
這個點還在睡……
趙媛露出一個了然的神情，打字回複。
【趙媛：沒什麼事，讓她繼續睡吧。】
回完，趙媛深吸一口氣，回到科室裡繼續上班。
醫院的工作就是這樣，說不上是一成不變，畢竟病例和病人都不同，每一次都需要用十足的認真態度去對待，但從體感上來說，還是差不多的，因為來來回回一共就那幾件事——上門診，跟護士配合叫號接待，收病人到住院部，下門診後就是機械的辦入院開醫囑查房寫病曆……
大概是清閒了兩天，今天的活就比之前多了不少。
趙媛效率高，又不想把工作全拖到後麵解決，隻要開始了就一定要做完，因此除了中午下樓吃了個午飯，她幾乎就沒停下來過。
等把最後一個日常病程和查房寫完，敲下最後一個“精神、飲食、睡眠可，無特殊異常”後，趙媛終於長舒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
旁邊有正好下班的同事，正拿著白大褂掛在門後，看了她一眼：“趙醫生今天效率好高啊！”
趙媛靠在椅子上轉筆：“還行吧，至少一次性把活乾完，後兩天就不用再這麼忙了。”
“還是說在準備交接工作呢？”這個同事倒沒什麼八卦的語調，就是單純好奇，“我之前聽護士站的人說，趙醫生可能會去彆的醫院工作。”
趙媛這次手上的動作一頓。
之前她是覺得公立醫院的節奏太快，頻繁的值班又很傷身體，就對章希乾提了一下，說自己想要轉到更輕鬆節奏更慢但收益更高的月子中心去。
當時這個事情在他們兩人之間也算是交易，所以章希乾很爽快就答應了，手續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利索很多。
不過趙媛也沒想把這個真的當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並不是一定要去。
首先，這說起來算是章希乾給自己的恩惠。
不過男女之間嘛，有來有往，有舍有得，章希乾敢給，她就敢接受，並且心安理得。
但現在他們兩人已經沒有關係了，那自己當然也不可能再受這樣的好處。
雖然她想去肯定還是可以繼續過去的，但怎麼說呢，沒必要了。
她就是這樣的人。
分都分了，那就乾脆利落點。
而且合格的前任就應該跟死了一樣。
——雖然他們的關係說不上分手不分手的，但也差不多了。
她希望章希乾不要再在她的生命裡亂晃，不要再來擾亂她的心情。
同樣的，她也不想再在章希乾的眼前出現，不想再跟章希乾再有什麼糾纏。
這對彼此都好。
除此之外，她還有個在意的因素就是夏眠。
夏眠這次的事實在是因為有了證據，才能反轉得如此快，如果那個學生真的沒有錄下來，還不知道後續會發展成什麼樣，又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趙媛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因此彆人怎麼說自己沒關係，可是夏眠是她的朋友，她也清楚的知道對方在工作上比自己認真，也比自己更軸，認定的事就不會退縮，也不可能妥協。
如果自己走了，那到時候在這個醫院裡就沒人陪著她了，要是再發生這樣的事怎麼辦？
自己不在身旁，就算電話能溝通，但以夏眠的性格，連自己的老公都不說，肯定是報喜不報憂的。
所以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趙媛覺得這裡就是目前的最優解。
她熟悉這裡的一切。
她在這兒還有一個非常交心的朋友。
並且這兒也並不差，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如同過江之鯽一般地想要擠進這個地方。
那同事還在說：“去了彆的醫院也好，咱們這個醫院雖然是省級三甲公立，但誰不知道，最累的就是我們，要是真能選個輕鬆的地方待著……”
趙媛眼睫動了動，露出一個很淺淡的笑，然後輕輕搖搖頭：“沒有。”
“哎？”對方吃了一驚，“可我之前聽說都準備走程序了？這麼好的機會怎麼不去！”
“忽然覺得咱們醫院也挺好的。”趙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想了想，又不是很想去了。”
同事還以為她在胡說：“手續弄好都不去？這多可惜……”
“也沒什麼好可惜的，”趙媛在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也覺得十分輕鬆，還衝對方笑了笑，“而且我們科室要是再少一個人，短時間內可能來不了新的，那你豈不是會更忙？”
“說是這麼說，就是……”同事想了想，“但大家也都知道，現在我們這種公立醫院的福利，確實沒有那些私立好，能留下來一個算一個，如果真要走，誰沒有做好這種同事會離開的準備呢？”
“不過你能留下來還是很好。”她說，“因為我們確實也不想再多加班。”
“所以我們科室都算不錯的了——”趙媛每次一想到自己去夏眠那裡看到的加班盛況，隻能感慨科室跟科室之間亦有區彆，他們科室相比起來沒那麼忙，就已經是一件幸事了。
不過這種問題也不是現在就能解決的，跟他們這種身處其中的醫生也沒有關係。
正想著，門口換班的同事拎著晚飯走進來，看到趙媛腳上動作一頓，然後指了指外麵：“趙醫生今晚上有約？”
趙媛剛想說沒有，不過同事已經又開口了：“有人在門口等你，快去吧。”
趙媛還被稀裡糊塗推了一下，不過順著這力氣就往外走了兩步。
有人在等？
會是誰？
首先不可能是章希乾，兩人昨天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趙媛也算是了解對方，不管是自尊還是彆的什麼，他都不可能過來找。
那就……
隻有另一個人了。
說不心虛是假的，畢竟趙媛當時還保證過要給段清寒答複，可是因為昨天章希乾的事她實在沒想好，稀裡糊塗就睡了過去。
現在看來……
難道是上門興師問罪？
應該也不會吧。
趙媛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門口。
果然，跟自己想的沒錯，站在門口等待的人，正是上次一彆後再沒見過麵的段清寒。
他一向都穿得很正式，不過今天倒是跟之前一比多了點輕鬆的元素，馬海毛的長褲並不顯得沉悶，而上半身也並不是標準的襯衫馬甲三件套，而且偏日式風格的棕色麵料外套，雖然版型還是帶了點西裝元素，但整個人看上去跟之前明顯不一樣了。
趙媛怔了怔，才走過去，叫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段清寒本來就在等她，眉目微微有了變化，眼梢彎下少許，更是把現在的氣質襯托得柔和。
“怎麼今天……”趙媛話說到嘴邊，本想問他今天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又覺得好像自己這個說法也不太合適，畢竟現在的段清寒依然是英俊的，隻不過跟之前的沉穩相比，看上去鬆和許多。
“今天不是來看妹妹，是專門過來找你的。”段清寒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並不在意地說。
難怪。
這個趙媛倒是有那麼點印象。
在她印象裡，段清寒的妹妹還是比較皮實愛鬨的，畢竟是千嬌百寵著長大，性格不是那麼好管教。
所以每次段清寒過來基本都是西裝三件套，一副高冷模樣，這樣在跟妹妹溝通的時候能更有威嚴，換言之，就是妹妹更聽這樣的哥哥的話。
而他的妹妹最近在化療間歇期，且剛做完一個療程，本來就要回家休息調養，因此現在不在醫院。
“不過的確也有自己的一點心思。”段清寒見她還沒開口，繼續說道。
這句話既直白又有點隱晦，直白是在於直接表達了他就是為了見趙媛才這麼穿的，但至於隱晦……
趙媛心裡一驚，這是想給自己透露什麼嗎？
畢竟自己之前也沒有給出完整答複……
那種心虛的感覺突然又提上來了。
心裡麵的這個想法，直接或者間接的暴露了一些在臉上，趙媛微微抬起臉：“我……”
“我不是來催你的。”
好在，段清寒先這麼開口了。
說沒鬆一口氣是假的，趙媛立刻感覺輕鬆許多，也笑出來衝著他眨眼：“那就隻是來單純接我下班？”
“如果你願意賞臉的話，還可以請你吃頓晚飯。”
趙媛倒也不打算繼續假客氣下去，她現在肚子的確餓了，於是就答應了段清寒的邀請。
段清寒沒說帶她去哪兒吃，但私心來說，趙媛還是更想去她和夏眠沒能去成的那家網紅大排檔。
本來她們倆約好了要一起去吃的，但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聚餐就取消了，一直沒能吃成。
說來奇怪，出來吃飯這種事情，趙媛也並非對那些高級餐廳或者高級食物一點興趣也沒有，比如自己生日的時候，還是會請朋友們定個臨江餐廳或者高端的酒店什麼的。
但一般這種時候，比如說剛下班的空隙，漫無目的的夜晚，第二天還要上班的平凡日子裡，好像還是那些熱熱鬨鬨的，充滿煙火氣的小店更適合好朋友們相聚。
畢竟高級餐廳那種進門前都有著裝要求的，自己又不是真正的上流人士，她需要工作需要生活，哪那麼多時間陪著一起正經。
畫全妝穿正裝還是很累的好不好。
隻是大概還是因為段清寒今天跟之前都有些差彆，以至於在上車之前，趙媛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幾眼。
怎麼說呢，趙媛以前以為段清寒這是天生高冷矜持掛的，可能是一開始的沉穩和那些彬彬有禮的談吐讓她在心裡定了型，沒想到陡一換風格，還挺……不錯？
所以綜上所述，就算氣質有些差彆，但段清寒本身生得優越，換了風格也隻是覺得驚喜，而非不適應。
隻是趙媛的目光還是引起了段清寒的注意，兩人剛上車，車門關上後，趙媛這次便切實地感受到了那束目光。
大概是之前跟他聊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也或許是經過章希乾的事之後，她心態更是放鬆了許多。
趙媛於是也回望著他：“就是不知道段總今天過來，是想帶我去吃什麼好吃的？”
想到什麼，又接著問道：“你一般之前接妹妹回去，都是帶她吃的什麼？”
段清寒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看得出雖然他妹妹吃他穿西裝威嚴的一麵，卻依然是一個溫和體貼的成熟哥哥。
“之前沒有生病的時候，她總是吵著想吃些垃圾食品。”
這個回答倒是不意外。
畢竟那個年紀的小女孩，本來就對什麼都好奇，不管是街邊的各種小吃，還是知名的連鎖炸雞快餐，應該都會很喜歡。
而且段清寒一看就是家裡麵家教管的很嚴，又對小女孩的成長很在意，自然不可能讓她這麼隨心所欲的吃那些所謂街邊的路邊攤們。
趙媛好奇起來：“那她這麼說，你最後帶她去了麼？”
段清寒的目光如有實質，仿佛沉吟片刻。
好像是回憶起什麼來。
最後簡單的笑了一下，然後說：“一半一半吧。”
“我還以為你會是那種特彆嚴格的哥哥。”趙媛沒什麼跟兄弟姐妹相處的經驗，於是乾脆憑著自己的想象說，“就是那種，特彆有原則，隻要認定了一件事彆人說什麼都沒用、就算哭著求著，都不會讓你皺一根眉毛那種——”
“沒想到居然還會一半一半？”她最後不是很相信地總結。
“你說的也不算錯。”段清寒簡短地停頓兩秒，“之前會同意也是因為那時候她身體好。後麵生病之後再撒嬌也沒用了。”
“也不知道這在你的標準裡算不算是‘破例’。”段清寒說。
段清寒的妹妹趙媛見過幾次，的確是個嬌生慣養，但也並不驕縱任性地小姑娘。
作為醫生的本能和職業習慣，趙媛就多問了幾句她現在的情況。
“其實狀態與想象中的好很多，她化療反應都很輕，頂多也就是有幾天不想吃飯或者有些反胃，但隻要好好勸說一下都會聽話，畢竟她也知道，身體最重要。隻是……”
段清寒的語氣頓了一下。
如果換做彆人可能會奇怪，但趙媛幾乎那一瞬就聽出了對方語氣裡的心疼。
“沒事的，這幾次已經結束了，到時候等全部療程做完，沒有排異反應的話，就可以考慮最後一步了。”
趙媛語氣平淡地說道，“就不用每次都要做脊髓穿刺了。”
聽到這裡，段清寒僵了一下，然後抬頭看向她。
“我是不是不該跟你說這些，畢竟現在是你的下班時間，我們或許應該聊一些能讓人覺得開心的話題。”
“沒事，我要是真的這麼在乎這點事，那還要不要上班了，光是每天看著病床上那些人不得把自己心情弄壞？”趙媛開玩笑地說，“而且我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雖然可能也幫不上太多忙，但消息同步一下總是好的。”
大概是真的察覺到趙媛並不排斥這個話題，段清寒才重新變得從容。
“我知道的，我之前研究生的時候就在淋巴瘤科轉過，那時候並軌生嘛，就是要做最多苦力的那一類，那時候科室裡又忙，基本上所有的骨穿要穿都是我去做。”
所謂骨穿腰穿，也就是脊髓穿刺和腰椎穿刺，是淋巴瘤科臨床上最常見的一類檢查。
脊髓穿刺其實操作也並不繁瑣，隻要保證好相對無菌的環境後，做好麻醉和定位，再用穿刺針取一節腦脊液留做各項檢查和病理用。
隻是雖然需要麻醉，但因為需要定位和穩固的關係，做好麻醉之後事先要用一根又長又粗的鋼針一寸一寸擠進去的，看上去總有些駭人。
尤其是小孩子，在做這種檢查的時候，通常都要保持著一個姿勢，而身體比例的弱小就更加顯得這一項操作的痛苦。
趙媛記得之前自己給一個六歲的孩子做穿刺時，對方全程抱著膝蓋蜷著，背對著自己，那時候總讓自己想到小區樓下，有時候會縮在車底下的可憐流浪小貓。
所以她當然能感同身受段清寒作為家屬的心情。
“她小的時候能因為吃不到一塊炸雞就跟我鬨，倔得可以坐在門口哭一小時不帶停的，結果現在做這些操作的時候，頂多也就掉一兩滴眼淚。”段清寒歎了一口氣說。
“不用安慰我，”也許是怕話題太沉重，段清寒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而且現在正在化療間歇期，每天都精神的很呢，沒關係。”
趙媛當然也懂，於是也順著段清寒的話跟著轉移了話題：“所以你說，之前你妹妹因為吃不到一塊炸雞，會蹲在快餐店門口哭？”
提到這裡，段清寒也忍俊不禁：“是啊，沒想到吧。”
“因為一塊炸雞蹲在餐廳門口哭，因為一根棒棒糖會賴在不知名的小店門口不走，有一次更是……”
段清寒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同意給她買個甜筒，結果因為自己手沒拿穩掉到地上，不打算再買第二個了，從這次以後眼睛紅了三天。”
大概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趙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終於懂，你為什麼會說一半一半了。”她說，“如果我真的有這種妹妹，我可能就真的受不了這一套，然後從頭到尾都溺愛她——你這樣能撐住一半情況都不給她買，已經很有毅力了！”
段清寒好像也因為她的話變得輕鬆，笑了笑：“怎麼總感覺你不是真的在誇我。”
“哪有，段總這麼有原則的人肯定會自己判斷的——”趙媛說，“所以你說請我吃飯，到底是準備帶我去哪兒？”
段清寒說：“我朋友之前開了個新的餐廳，是一家法餐，我們去的話就不需要預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朋友開的餐廳，高級法餐。
……怎麼這幾個要素聽上去有些熟悉？
趙媛抽了抽眉頭，很難不回想到自己之前跟章希乾那頓飯。
也是朋友開的餐廳，那種富二代玩票似的不計成本做著玩的高級菜館。
而恰恰也是因為當時那頓飯，讓自己意識到自己跟他的確有沒辦法互相認可的東西，從而一步一步走到後麵這樣。
而且也不是說自己不喜歡吃那些東西，隻是剛下班又要去光鮮亮麗的進餐廳……
周末還好，現在總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當然你如果不想去的話，你也可以自己選，我都會奉陪。”
聽到這句話趙媛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見段清寒點頭，她立刻又想起了之前自己跟夏眠沒能吃上的那家網紅大排檔。
剛準備開口又有些猶豫，現在這個點去，就算已經不是正的飯點，也絕對是需要排隊的。
而且因為人太多，又是大排檔這種定位，環境自然說不上好。
但章希乾的事已經經曆過了一次，趙媛不想反反複複祥林嫂似的回憶，而且總是違背自己心願也沒什麼意思。
她現在就是隻想吃那家啊！
“我想吃江湖菜和小龍蝦。”她說了城北那家店的地址，有點遠，現在又堵車，開過去可能得一兩個小時。
“嗯。”沒想到段清寒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搜了一下地圖就點點頭，“好啊。”
正好紅燈，他還停下來打開手機搜了一下，抬頭繼續問：“我看好像是需要排隊？”
趙媛很堅定地點頭，以為段清寒是要放棄了，又覺得自己好像確實不能做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最後還是決定給出另外一個選項：“當然你要是吃不慣那種地方，這附近有家香辣蟹拌麵也可以。”
這個香辣蟹拌麵可算是她最後的退讓了，反正今天真的是不想吃什麼高貴的法餐。
“不用，就去那家吧。”沒想到段清寒眼皮也沒眨就定了下來，“不過我看有點遠，現在過去還需要一段時間，你路上會不會餓？”
“餓倒是不餓，就的確很想吃那個就是了……”趙媛覺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也挺不好意思的，但還是說了出來。
“而且去了那邊可能還要排隊，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就去吃那家香辣蟹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