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情緒上頭說出一些聽上去像是威脅的話,比如“說過再這樣不聽我們醫院的話,後麵有什麼情況我們也無法治療,你要不要去問一問給你亂開藥的中醫要怎麼治?”
這些話如果讓不明真相的路人聽了,說不定會覺得這個主任是不是情緒太大,或者太過傲慢有自己的脾氣,但夏眠其實知道,對方之所以會有這麼生氣,恰恰就是因為看多了太多這種病例,實在不忍心再讓自己的病人身上發生這種情況。
當然並不是說中藥就在腫瘤方麵就沒有助益,隻是首先中藥的成分和效用本就不明,不能保證這些東西吃下去之後會不會影響化療或者放療的效果——因為這些東西中藥方麵是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可以看得見的數值回答,所以對於循證醫學來說,本身就是大忌。
更何況就算不考慮這個事,在化療和放療期間服用中藥,本身就會引起患者的血象波動,尤其是中藥會很明顯的引起肝腎功能的變化,而血常規和肝腎功能本來就是為了觀察化療反應的東西,被乾擾之後,會讓醫生無法分辨,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對症處理,隱患很大。
就算再說的近一點,化療本身就會引起身體的劇烈反應,而且化療結果也會因人而異,雖然化療有時候看上去隻是輸點液或者用個泵,但是關鍵需要觀察的就是在化療後的情況。有的人在化療後依然生龍活虎,看上去好像真的隻是來醫院躺了兩天,但也有人明明來的時候看上去十分健壯,身體好像也沒有其他的病變,可是在化療之後血象就會突然崩盤,有時候血小板甚至能降到零,非常危險。
而不管是以上的一個情況,中途加上不明的中成藥都會非常影響醫生的治療情況,再說的更直白一點,就會直接影響到患者本人的生死。
沒有人想看到這一幕,所以更多人都想讓這件事情扼殺在搖籃中,最好就不要發生。
但醫學本身就是一個不能說肯定的工作,也完全不能排除真的有人會在服用了一些部門的重要之後,症狀得到緩解,甚至抽血檢查會發現腫瘤標誌物在減少,但這種沒有道理的醫學奇跡是不能被人所相信,也不能作為證據,因此夏眠當時在那個科也算是耳濡目染。
“我記得當時那個主任跟我們說過,如果你不勸阻到對方,好像他們就不會當一回事——而如果他們不當一回事,真的就這麼做了,那你可能真的會後悔很久很久。”
“尤其是像婦科腫瘤這種地方,那些婦女本身就已經夠可憐了,不能讓他們在治病的上麵再栽一個跟頭,所以有的時候寧可凶一點,讓他們覺得我們是在發火,都要比溫和相勸好得多。”
“夏老師,你的意思……”實習生看著她的表情,猜測了一下。
“是的,我當時最印象深刻的時候,也確實是發生在腫瘤科。”
其實那個時候夏眠已經不在婦科腫瘤了,去了上麵的淋巴瘤科,不過還是謹記著這個主任的話,一定不能讓病人有主導權,一定要強調治療的重要性,千萬不能隨便鬆口。
而當時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病人也是這樣的來的。
“我記得那個時候是在淋巴瘤科,我算是有了一點經驗,但是你知道的,在腫瘤科隻要換一個小科室,就相當於要重新學習一次。”夏眠說,“那個病人也就是我在淋巴瘤科親手接管的第一個管床病人。”
“名字我現在還記得,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長得非常清秀,對人也很禮貌。”
她回憶,“進來的時候甚至還會主動提醒,說,醫生,我有傳染病,你給我檢查的時候可能需要帶一下手套。”
“而這個傳染病……”夏眠表情凝重了一下,“的確就是你想的那種,最難以治愈的,也是很多人聞之色變的傳染病。”
“因為這個病人的患病地方比較尷尬,最開始還以為隻是長了疝氣,然後隨便就去了一家不正規的男科醫院。”夏眠歎了口氣,“雖然整個過程聽上去會有些詼諧,但也恰恰證明了這是很多地方醫療不規範的所在。”
她說:“當時他就去了男科醫院,那個醫院二話不說就已經下了診斷,說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一個疝氣,需要做個小手術。”
“然後在下完診斷的當天就找那家人要了一萬塊錢,說是手術費,今天來,今天就可以做。”
小姑娘聽得都張大了嘴:“怎麼會……”
畢竟這是連大學實習生都知道的常識。
“是吧?聽上去是不是很荒謬?剛進醫院第一天,不需要做任何術前檢查,不需要抽血,不需要看病人的情況,就當天就能推進手術室……”她說,“然而對方也沒有經驗,居然他就這樣相信了。”
“而他所感染的那個傳染病也就是在這途中患上的,跟他本人的私生活沒有任何關係,真的隻是一場非常可笑的誤傷。”
“當時他做完手術之後,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是頭暈乏力掉頭發,他們家人就拿著當時的手術記錄去找了當時那家男科醫院,結果沒討到任何說法,還被對方罵了一頓,差點沒被趕出來。”
“然後沒辦法,還沒有治好,但是在極度缺乏醫療常識的情況下,他們覺得術後沒有好,隻是因為術中感染或者其他原因,所以也沒有第一時間來我們醫院,甚至還是去了隔壁,一個連營業執照都不一定會有的神醫小診所。”
小姑娘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可是這還沒有完,那家神醫診所又給他家人要了將近兩萬塊錢,說是什麼偏方,治術後感染特彆有效……”夏眠苦笑了一聲,“直到現在,他們還以為隻是術後感染。”
“的確,淋巴瘤的生長部位本身就很多且不確定,而且在那樣的醫院……後麵雖然是查血了,但是誰也沒有多查一個腫瘤標誌物,看到三係減低的時候缺乏經驗的中醫依然認為那隻是營養不良。”
夏眠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明明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可是現在想起來好像每一幕都沒有褪色。
那個青年走到自己麵前的時候,頭發都已經稀稀疏疏的,快要掉完了,戴著一個看上去很時尚的潮牌帽子,笑起來卻有點靦腆。
他的第一句話不是像很多病人那樣問起是不是還有救,而是提醒自己:“醫生,我有傳染病,您彆因為我疏忽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