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不忍
夏眠那個時候本來就工作沒多久,可能也是因為何天縱雖然是自己在這個科室裡正式收的第一個病人,但對方事事配合且性格很好,此時竟然有一些不忍心。
不是說不做檢查的那種不忍心,隻是不忍心對方的不幸,也不忍心對方即將要忍受的一係列痛苦。
化療這種事本來就是因人而異,就算有的人說自己在化療期間沒有任何不良反應,甚至隻是當輸了一次液,可是也有太多人,因為這樣的治療,在死亡線上走了幾遭。
更何況就算化療期間忍受下來了,還有放療和後麵的複查,不是沒有人會因為副反應無法承受而選擇放棄,因為每一個環節都可能有問題。
就算真的結束了所有療程所有周期,而三個月一次的複查,會持續很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複發,什麼時候明明已經消滅過的癌細胞又再一次卷土重來。
其實有過那麼多文件和病案支撐,但落到每一個人身上的,就是獨一無二的。
誰也不知道,在這個人進行治療之前會發生什麼。
何天縱雙手抱著椅子,為了暴露出脊椎而弓起背。
他本來就因為疾病的折磨變得瘦了很多,而就算他現在看上去這麼平靜,說不定也會有什麼心理壓力——即使他每天好像都跟大家相處的很好。
如果是從醫學角度來說,他現在的模樣的確是非常好的脊髓穿刺的範本。
骨性標誌非常明顯,能很輕易的找到穿刺的位置。
夏眠走過去,先進行了例行的消毒和術前講解,然後看著對方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安慰道:“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就及時告訴我,千萬不要忍著。”
“這個操作是必須的,當然我們一切還是以病人要緊,所以不管有什麼都可以給我彙報。”
“知道了,夏醫生,”明明是夏眠在安慰,可是何天縱開口的時候她反而有種被安慰到的感覺,聽見對方說道,“我之前在那些醫院做過那些手術的,怎麼可能會怕這種小的操作,沒關係的。”
夏眠於是更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在自己的視角裡來看,何天縱本不必走到這一步。
如果第一時間就找到合適的醫院,做了合適的檢查,可能會更早的發現問題所在,而不像現在這樣。
或者說就算一開始沒有找到有相關經驗的醫院,但至少不會去那些沒有知道的地方被騙、被折磨,更不會浪費很多治療費,反而還把病情拖得更加嚴重。
然而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她還好慶幸對方還算年輕,而且也沒有遠處轉移,應該還算是來得及。
夏眠做完一些基本的講解之後就開始鋪治療巾。
其實現在的穿刺本來就分兩種,一種是經過高溫消毒後質量更好的器械,另一種是用完即扔的一次性包。護士給夏眠拿的是比較經典的高溫消毒包,雖然沒有那麼方便,但優點就是材質更好。
操作的項目叫骨髓穿刺,所以就是需要在找到穿刺點之後,用一根更粗更長更尖銳的針管紮破骨膜,然後取到需要的樣本和塗片。
盤子裡都是一堆利器,按照操作步驟是先要在穿刺點周圍斜進針,做一個麻醉。按道理說,這是整個步驟裡麵最疼的地方,因為在麻醉之後感官相對會模糊一點,就不會那麼折磨。
而對方實在是太瘦了,也很敏感,即使知道對方在配合自己,但還是看到了他臉上露出了一點痛苦的表情。
但也隻是微微皺了皺眉而已。
夏眠更專注,避免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一次成功最好。
還好在對方的配合下,這個過程也並不算太折磨。而夏眠早就對操作步驟爛熟於心,所以即使操作的病人不是特彆多,但是現在依然十分熟練。在更粗的穿刺針加進去之後,一寸一寸的探入,直到有了突破感才停手,夏眠表情沉穩,也沒有任何失手。
而塗片也是早早準備好的,所以整個流程下來也隻用了二十分鐘。
幾乎是把標本送過去的一瞬間,夏眠就趕緊讓何天縱把衣服放下來,然後回病房休息。在折斷了好幾次,注意事項,確認對方聽進去之後,夏眠才說:“那趕快回去吧,你的進程還算順利不出幾天就可以正式上化療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也可能沒有任何原因,隻是單純的擔心對方,夏眠又說:“不要太緊張,如果有哪裡不明白的,都可以告訴我。”
她看到何天縱很緩慢的轉過身,然後點了一下頭:“你已經跟我說的很清楚了。謝謝你,夏醫生。”
夏眠站在原地,就聽到他又說:“我有傳染病,你給我做些操作,應該不會影響到你吧?”
夏眠怔了怔,擺擺手:“操作全程是無菌,而且沒有接觸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那就好。”何天縱歎了一口氣,“我還擔心您會真的不小心被感染。”
“我們是醫生,我們知道這個病的傳染途徑是什麼,正常的交流和相處是不會有風險的,你也彆怕。其實這一層樓裡的很多病人都知道你的事,他們也並沒有對你有什麼異色的眼光,彆擔心。”
何天縱聽到這裡好像笑了一下,然後點頭:“我知道的,他們也對我都很好。隔壁奶奶今天還給我蘋果吃。”
也許是這一層樓,大部分的病人都有類似的血液病,所以在病友麵前都會更加惺惺相惜,夏眠聽著他說:“而且我看到,我旁邊病床的人好像是個小孩子,但他也有這樣的病,那他是不是也會做這樣的穿刺?”
夏眠沒想到他現在還在關心彆人,點點頭:“是的。那個雖然不是我們組的病人,但是治療流程的話,應該是不會變的。”
“那,那孩子做穿刺的話……”何天縱又瞥了一眼放在汙物盤裡剛才紮入骨髓的粗長的穿刺針,“也需要用這麼粗的針嗎?”
夏眠默認了這個答案:“因為是需要取樣的,如果太細的話可能會達不到檢查的要求。”
她看到對方眼中明顯露出擔憂的表情:“這麼疼,小孩子怎麼能……”
夏眠沒有說話。
即使何天縱口中那個孩子並不是自己負責,但是治療療程相似,到時候對方也會在這個地方做相同的檢查,用相同的銳器。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家都知道。
何:“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會哭成什麼樣……而且我看他媽媽好像一直都沒有笑過了,到時候看到這樣的場景會不會……”
夏眠從他的眼中看出一種悲憫的神色。
明明自己已經得了這樣的惡性腫瘤,明明因為一些不良的醫院已經拖延了治療時間,明明因為部位的尷尬,甚至連家人都不願意陪伴在他身邊,他卻居然還是會在這個時刻,為本來跟自己應該毫無關聯的孩子露出悲憫的表情。
夏眠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不過何天縱好像很快也意識到自己應該回去了:“可能是我自己剛剛多想了一下,夏醫生,我知道你們醫院治療有自己的規範,我隻是隨口一問,你彆介意。”
“沒關係。”夏眠還要去送標本,但還是先看著何天縱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誰也不清楚這件事情的結果是什麼樣,但大家都在互相配合著,試圖走向一個好的結局。
就是不知道撰寫結局的人給他們怎麼樣一個結果。
而且全部的檢查都做完之後,何天縱終於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化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