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我今天早上還跟他說話,好像沒有什麼事啊……”
“可能隻是血象結果不好!我家老伴兒之前也出現過這種問題,現在也好了,彆擔心!”
而也因為一級護理的原因,床旁全是一堆儀器,發出刺耳的滴滴聲。
夏眠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管床護士已經抽完了交叉配血,正在打電話給在輸血科待命的實習護士,想讓對方儘快節省流程,安排輸血。
而何天縱看上去好像跟剛才區彆不大,隻是嘴唇發紺,除此以外,的確看不出來已經是病危的模樣。
夏眠背著的那隻手上還拿著病危通知書,忽然就捏緊了拳頭。
不過這個響動還是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何天縱看過來,發現是夏眠,露出了一點安心的神色:“夏醫生?”
“是不是剛才急查的血結果不太好?”他看上去十分冷靜,甚至還是笑著的,“突然這樣,我當然也能意識到一點什麼的。”
夏眠抿著唇,又有些說不出話來。
但對方本來就是一個非常善於體察情緒的人:“我現在是……是不是要簽一點什麼協議?”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上次隔壁的爺爺,好像是查血出了什麼問題,他老伴兒就去簽了一個知情同意書,但是後麵不是也挺好的嗎,他們這次還正常出院了。”
“所以,是有什麼需要我簽的嗎?”他看著夏眠說,“我知道的,因為我父母不在,所以我是有自己的簽字權的。”
夏眠越是看著麵前的人,越是想起幾分鐘前的那通電話。
實在是好笑,看上去他的父母也並非完全不關心,好像也會因為這種問題上麵的事情感到惶恐,但是每次在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卻總是會被所謂的麵子攔住,然後嘴硬的說出一些無聊的理由。
他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什麼都不願意聽。
然而在這裡繼續僵持明顯也不是什麼辦法,夏眠最後還是把手上的那張病危通知拿出來,然後又跟他解釋:“因為你現在的指標的確是在血結果上十分危險,按照醫院的條例和製度是需要開具病危通知書,所以……”
“我知道了,我來簽就好了。”何天縱甚至自己拿了一支筆,指了指需要簽字的地方,“是這裡嗎?”
夏眠隻能點頭。
“是這樣的,因為每次化療的結果,我們都不能預測,雖然你之前的確是沒有很明顯的不良反應,但這一次就算是減了一點點劑量,有可能是因為這一次的毒性原因,也可能是之前幾次的累積效果,總之剛才的急抽血結果表示,你的血小板很……很低。”
她還是沒有說出基本上等於0的結論。
“所以你現在要非常小心才行,”她說,“然後我們也會給你安排輸血小板,以及其他的藥……”
“我知道了,那我今天是不是就最好不要下床,不要磕著絆著?”
夏眠點頭的動作都很無力:“……嗯。”
她此刻也說不出彆的什麼話來。
對方越是體諒,越是讓她覺得無奈。
不過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的,她繼續跟何著需要注意的事項:“現在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說實話,其實還是跟剛才差不多,自己沒有很明顯的感覺。”何天縱看上去也並沒有說謊,“除了有一點沒力氣之外。”
而他口中說的“一點沒力氣”,很可能也是真的“沒一點力氣”。
但結果已經出來了,現在做的也是趕緊應對。
夏眠看著對方簽字的樣子,但還是問了應該問的:“因為你現在父母不在身邊,也沒有其他的親人可以簽字,所以有些話是要提前先問你的。”
何天縱抬頭:“什麼?”
夏眠其實已經做過很多次醫患溝通了,而且談病危也有不少的次數,每一次都很鎮靜,而且不會出什麼差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是有些難以啟齒。
她張了張嘴,第一時間甚至沒有發出聲音來。
直到她清了清嗓,才繼續說道:“因為你現在的病情情況,隨時可能會有危險發生,如果到時候真的出現一些緊急問題,比如說,呼吸心跳停止,關於急救措施……”
“是不是要問搶不搶救?”何天縱甚至幫夏眠說了一半,然後點頭,“那還是要的,不管怎麼樣,肯定要掙紮一下。”
夏眠心裡越發不是滋味,還沒繼續,何天縱就又說:“但能不能不要做什麼插管?”
夏眠沒想到他連這都知道。
“胸外按壓也算是有創操作,但是氣管插管是另外的。”夏眠看著旁邊的管床護士都露出不忍心的表情,“插管的意思就是,如果你那個時候呼吸驟停,我們會聯係其他科,相當於是借助人工的方式把你的氣管切開,所以創傷是很大的,而且就算後續心跳呼吸恢複,這樣的創傷也不會完全愈合。”
“哦哦,我想起來了,”何天縱還在試圖用自己的記憶反思,“那我應該看到過。”
夏眠有一瞬間甚至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她其實還想說,又聯係了一次你的父母,但他們好像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
“那你父母那邊……”她試探性地問道。
“算了吧。”何天縱輕聲說,“我生病那麼長時間,他們都還是無法接受我的病,現在跟他們說我可能是另外一種病,而且有點危險……”
他笑了一下:“就我爸那個性格,肯定會以為是什麼詐騙電話,然後直接掛斷吧。”
夏眠沒說話。
但是對方的父親的確就是跟他說的那樣。
如果不是自己又換了一個手機,重新打了一遍,說不定他們還認為自己是詐騙。
何天縱看上去情緒甚至沒什麼波動:“如果我真的能解釋的通,也不會真的像現在這樣。”
“有的時候,自己認定的東西明明是錯的,可是就是會催眠自己相信,我父母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之前才跟你說,不用努力試圖說服他們了。”何。
夏眠很輕地吸了一口氣。
其實醫院這麼些時間,也見過不少奇葩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她也向來理智,本來就能分清這些,也是不會影響自己情緒的。
事實上,作為自己親手管理的第一個病人,她還是真的做不到絕對冷靜。
從自己給檢驗科打電話的時候,有些焦急地想再催促催促時,她就已經有了這種感覺。
“那我不要。”
沒等夏眠思考完,何天縱開口說道。
他朝她笑了一下,還是之前的模樣。何天縱沒蓋被子,現在是屈膝坐在床上的,暗紅色的裙子垂了一半在床沿,像一灘血化掉,流淌在乾涸的沙灘上。
何天縱還是笑著的,但又重複了一遍:“我接受胸外按壓什麼的,但如果真要切開氣管才能活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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