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鴻家裡有一套三國殺的桌遊,程鴻說是童童送給他的,童童玩膩了,就把一個整套都給了他。一個小紙盒,分成了四個格子,每個格子都是紙牌大小。一格放著武將牌,大約五六十張,兩個半格子放著普通的牌,剩下的地方放著血量牌和身份牌。宋向文他們幾個人經常在程鴻家圍坐在一起玩,這是個新鮮玩意,也是宋向文轉到陳屯小學之後程鴻才擁有的,周六周末他們經常一玩就是一下午,這也就是今天下午玩膩了,讓宋向文回家拿撲克牌。
程鴻把紙盒子拿出來,兩個人挑選好了武將,鞋子也沒脫,就坐在床邊上,玩的百無聊賴。宋向文心裡麵的感覺變得複雜,他不知道他該乾什麼,他不知道他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心裡麵感覺到了一種急躁,一種不知道乾什麼的迷茫引起的急躁,隻是這種急躁他無法宣泄出來,這種感覺就像是生爐子的時候放在爐子上麵的水壺,水開了,頂的蓋子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但是家裡麵的暖瓶全都滿了,沒地方倒,就隻能任由那個水壺蓋子上下翻動。
程鴻的爸爸回來了,進了屋子,沒有看到宋向文,程鴻家的屋子隻通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半堵牆,擋住了程鴻爸爸的視線。程鴻的爸爸跟程鴻母親說,“那個誰,宋召華他娘死了,家裡很多人,街上不老少人在那裡站著說話。”程鴻的母親驚訝的啊了一聲,“宋向文還在這裡呢,就在這個床上跟程鴻玩。”說著手指指了指程鴻床的位置。
程鴻的爸爸伸過頭來看了看,又把頭縮了回去,這一切宋向文都看到了,他裝作沒看到而已,什麼也沒說,繼續跟程鴻一人一回合玩著三國殺。
“宋向文。”程鴻的爸爸在幾分鐘過後開了口,伸過頭來看著宋向文。“嗯?”宋向文沒張嘴,帶著疑問答應了一聲抬頭看著程鴻的爸爸。“你知不知道你奶奶那個什麼了,去世了。”程鴻的爸爸問宋向文。宋向文就如實說,“我知道啊。”“那你怎麼還在這裡玩呢。”說完這句話程鴻的爸爸就把頭收回去了,再也沒說話。宋向文的心裡麵就感覺到受到了重擊,對啊,自己怎麼在外麵玩呢,自己這個時候是該在家裡麵的吧,自己得趕緊回去了,馬上就扔下牌,要回家。
宋向文還沒扔下牌,程鴻家的紅色鐵門就被人推開了,是宋婷,她扶著兩扇門向著裡麵喊“文文,小文文。”宋向文應聲跑出去,宋婷說“咱媽找你,走,回家去。”宋向文就跟著宋婷跑回了家。奶奶家的小院子裡麵又多了幾個人,有的宋向文眼熟,有的宋向文沒什麼印象,都站在了那個本來就不寬敞的小院子裡麵。本來這麼多人進家門,小狗毛毛是瘋狂叫的,但是今天可能人有點多,毛毛也沒有叫的底氣,它就藏在門旁邊的窩裡麵,鎖著,兩個眼睛看著外麵的人。
宋向文沒進奶奶家,跟著宋婷回了自己家的院子,自家的院子,就劉二姐一個人在站著,手裡麵拿著一條白布條,站在靠近大門的門樓子旁邊,眼神空洞,隔著自家和奶奶家的小牆,向著那邊漫無目的的看。“媽。”宋向文叫了劉二姐一聲,“你叫我怎麼了?”宋向文真的覺得劉二姐是叫自己有點什麼事情,他得問問。
“沒有事,彆亂怕,這個時候,不好去彆人家裡,就在咱家裡等著就行了。”劉二姐語調低沉,聲音很小跟宋向文說。宋向文注意到的,劉二姐換了一件衣服,剛回來的時候劉二姐穿著紅色的長袖,是她穿了好幾年的衣服了,現在換成了一件黑色的長袖,肯定是因為紅色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母親換下來了,母親的心思是縝密的。
隔壁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同的嗓子不同的聲帶,不同的人說出了不同的話,所有的話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今晚得把宋向文的奶奶送過去火化。宋向文聽到了宋召華打電話的聲音,聲音越過了中間的矮牆,進入了宋向文的耳朵,“喂,你幫我辦個事兒吧,去火化得用死亡證明,你幫我開個,你在政府上班方便點,一會兒你吃個累幫我送回來好吧,嗯,好嘞。”宋向文知道,宋召華在給三叔打電話,在宋向文認識的人裡麵,隻有三叔在鎮政府上班。
後來,靈車來了,一輛長長的麵包車,隻有主駕駛位置和副駕駛兩個坐著的地方,後麵一整個車廂都是空洞,是放棺材的地方,這些靈車,不僅送人去火化,也在人出殯的時候拉著棺材去公墓。靈車進胡同的聲音傳入了劉二姐的耳朵裡麵,劉二姐從走神中驚醒,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是不是該去哭了,車到了我聽著。”邊說話邊向著外麵走。
這也是宋向文這邊的傳統,老人去世,家裡的孩子和親人陸續回來,進門放下一捆黃紙就開始哭,不管親不親,都要嚎啕大哭,沒有眼淚也沒事,聲音一定要放出來。哭兩聲之後就行,真的有感情,伏地痛哭,也絕不會有人攔著。等到人齊了,見過了老人的最後的遺容,當然是蓋著黃紙的遺容,就該去火化了。火化之前,兩個步驟,一個是讓家裡的親人,當然一定要是絕對親近的,兒子,閨女,孫子孫女,這樣的直係親屬,摸一摸老人的心口窩,劉二姐說摸摸心口窩就不害怕了。隨後,所有在場的親人,跪倒在老人的身前,屋子裡麵地方不夠,院子裡麵也可以,伏地哭,哭的聲音也要足夠大。在哭聲中,開著靈車的人把一個黃色的棺材大小的盒子抱進屋子裡麵,幾個幫忙的本家人和老人的兒子,用薄薄的被子把老人抬起來,輕輕放在盒子裡麵,蓋上蓋子,在眾人跪倒在地之時抬上靈車。同時,門口還要燒掉一匹紙紮的馬,點起火來,火勢稍大的時候,一人舉著棍子,一棍子把紙馬砸倒在地,就任由紙馬燒,燒的熱浪頂的四周的人不敢抬頭。
老人的兒子閨女上了靈車,坐在紙盒子兩邊,關上車門,靈車的喇叭不響,無聲的在所有人麵前駛出村子,向著殯儀館駛去。
宋向文跪在奶奶家雞窩邊的院子裡,雞已經回窩了,隻能聞到雞屎的味道,看不到雞。宋向文在人們抬著盒子出門的時候向上看了一眼,兩個男人,並不吃力,奶奶很輕,他們走的很輕鬆,像是從宋向文的眼前一閃而過,就像奶奶這一生,眨眼之間,走到了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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