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些衣服呢?還有你後邊那個大箱子裡頭,跟這個櫃子裡麵,都有,不用收拾收拾一塊放進去?”爺爺又問了。奶奶的嫁妝,兩個大木箱子,黑色的,已經幾十年了,奶奶還在用,裡麵放著她和爺爺的衣服,放著她沒來得及花的錢,放著她跟爺爺所有的寶貝。箱子的蓋子扣上了一個窟窿,一根繩子從窟窿穿過去,方便人打開它。宋向文曾經踩著凳子看裡麵,奶奶不讓,讓宋向文下來,宋向文隻看到了幾件衣服。
“你光管些這個乾什麼,等著恁兩個閨女回來就收拾了,你還管這麼多。”二爺有點不耐煩,他不想來跟爺爺說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他心煩。
“那也得好好歸置歸置吧,她衣服多,都給她帶著吧。”爺爺低下了頭,自己自言自語。爺爺的指甲,好久沒剪,很長很長,裡麵存著好些的灰,看著都是黑色的,爺爺就低著頭笨拙的摳,摳也摳不乾淨。他還沒吃飯,剛才劉二姐讓宋婷給他送來了下的麵條,奶奶四點半走的時候還沒到飯點,人們都忙起來了都忘記了爺爺,劉二姐卻想著給他下上了一碗麵條,打上倆雞蛋,爺爺卻沒動,放在了桌子上。
奶奶是九點半的時候火化回來的。火化回來的時候,靈車就要響喇叭了,那種像是嗩呐又聽不真切的樂器,從那個破舊的喇叭裡麵鑽出來,哀嚎,真的是一種哀嚎。肅穆的,悲壯的,讓人聽了高興不起來,從進了宋莊的地界,就開始響,聲音放的巨大,距離宋向文家還有好遠好遠,宋向文就聽到了。宋婷坐在炕上,宋向文也是,劉二姐在廚房裡麵收拾,聽到了聲響,劉二姐向著屋子裡麵喊,“都出來,恁奶奶回來了,帶著白布出來。”
村裡麵同族的大娘把宋婷買回來的白布撕成了一條一條的,寬二十厘米左右,家裡人沒人一根。奶奶回來的時候,全都綁在了頭上。宋向文跟著姐姐到了自家大門口,靈車已經停在了胡同口,幫忙的師爺和老太站在宋向文家朱紅色的大鐵門口,等待著宋召華抱著奶奶的骨灰盒從車上下來。
宋召華出來了,帶著白布,兩個姑姑走在他後麵,宋召華抱著骨灰盒,麵無表情,沿著胡同向著家裡走。
“跪下!”師爺向著宋向文他們一幫人喊了一聲,宋向文一群人應聲而跪,宋向文跪著,抬頭看看爸爸。宋召華走路踉蹌,胡同是土路的,有各種大小的小石塊,確實有的時候挺硌腳的,宋向文看著爸爸走路鞋子擦到地麵上,踢著地上的小石頭飛過來。他低下頭,怕被石頭砸到自己,直到一行人全都進了門,他才敢抬起頭來,站起身來。
深棕色的骨灰盒,反光,中間有一個一寸大小的地方,放著奶奶的照片。骨灰盒上,蓋著一塊金色的布,宋向文進去的時候,骨灰盒已經被放在了桌子上,現在需要他們每個人進去磕頭。
奶奶那天帶著宋婷和宋向文去拍的照片,被大姑拿了過來,擺在了骨灰盒前麵,這張照片,就是奶奶的遺照。奶奶愛美吧,早就把自己身後的事情想清楚了。奶奶的身份證是在她六十歲的時候辦的,長期有效,到了奶奶走的時候,她早就變了模樣,身份證上的照片,也早就模糊了,不好看。奶奶趁著自己還能動,趁著自己的臉還沒有完全塌下來,帶著孫子孫女,去拍個合照,去拍個自己的身後照,等著出殯的時候,擺在出殯隊伍的最前麵,好看點,彩色的,比黑白的漂亮。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香爐子裡麵被插上了香,油燈也被點起來了,火盆裡麵兩個姑姑和爸爸交替的燒紙,燒出來的紙灰不能倒,要包起來,出殯的時候,再燒一遍,跟紙馬的灰不一樣。
師爺跟宋召華說,“現在這不也晚了,我們這些幫忙的就都回去了,今晚上呢這個地方必須有人守著,你們可以輪班,一人坐一會兒,反正是不能少人。還有就是香爐子不能斷香,油燈彆滅了,等明天的時候,我六七點鐘就過來了。然後的話,去找人,去公墓那邊,修墳,再找人去找點粗樹枝,做兩根孝棍,找個瓦,這個我找就行了,再就是弄點漿糊,把你們的鞋上,就你跟你媳婦,你兩個姐姐跟女婿,還有你小叔家裡的哥哥姐姐,鞋子上沾上黃紙。就這樣,你們先在這守著吧。”交代完了,師爺就走了,走之前,老太太還囑咐了一句,十二點的時候哭一陣,放出聲來。
宋向文家又安靜了,往常這個時候,他要睡覺的,今天睡不成,雖然不需要自己在廚房守著,但是自己也根本無法入睡。二爺爺家的兩個叔叔,兩個姑父姑姑都在自己家,不時地說句話,不時地來回走動,讓人睡不著。
爺爺那個屋子的燈已經關了,在奶奶回來之後,等了一會兒,就閉上了,大姑過去看了一眼,說爺爺已經睡了,桌子上的麵條已經坨了,爺爺沒吃。
今晚爺爺沒吃飯,二姑說明天早上多給他做一些。
油燈發出來昏黃的光,搖搖晃晃,就好像馬上要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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