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三天前。
蘇家莊,蘇家老院。
已經癱瘓了四個多月的蘇春江,正煩躁無力地捶打著地麵狂叫“老婆子!老婆子!死老婆子!給老子滾回來!”
“長江!長江!……你個不孝的癟犢子!也不過來看你老子一眼!……”
“長河……長河沒了!……長湖也知道回來看看我……長海,長海,你回來看看爹一眼……”
“兩個龜孫妮子……白養的賠錢貨……也不知道回來照顧照顧你老子我……”
“……都是白眼狼兒……嗚嗚嗚……”
……
夏日的陽光熱烈奪目,除了蘇春江的喃喃自語,整個院子裡寂然無聲。
院子裡壓水井邊放著一個塑料水桶,水桶裡壓滿了水,桶裡的鐵皮水勺斜浮在水麵上,陽光照在水勺上,像打在鏡子上似的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恰好打在了蘇春江蒼老不耐的臉上。
他抬臉朝著院子裡叫喚,卻被這束光給刺的老眼一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心裡卻似火燒火燎般煎熬,身體仿佛被放進了煉獄裡,熱浪一陣蓋過一陣,將他的全身從裡到外都燒著了。
嗓子又乾又澀又癢,從嗓子眼到小腹,仿佛咽下了一團火,這團火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燒的他焦渴難耐。
身下的稻草仿佛一望無垠的沙漠,他在無邊無際的黃沙裡禹禹跋涉,頭頂上是火爐般的太陽,腳下是看不出路的黃沙,唯有院子裡那抹紅色的塑料水桶吸引著他的視線。
那是一片誘人的綠洲,有能澆滅他身體之火的涼水,有能緩解他口渴的甘霖。
他使勁蹭了蹭臟汙不堪的枕頭,將頭使勁向一邊側了側,僅僅這輕微的動作,就已經費了他很大的力氣。
他急促地喘息著,胸腔裡發出沉悶的轟鳴聲,像年久失修的破風箱費力地扇動著,半閉著眼睛,張大了嘴巴,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儘力平複因動作牽扯而引起的陣陣眩暈。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慢慢緩了口氣,睜開眼又看向院裡的那隻水桶。
好在換了個角度,陽光終於不再晃他的眼了,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望著水桶,想象著那裡麵的水淌過自己喉嚨時的暢意。
他目光渴望,含著深深的貪婪,手顫顫巍巍地向那個方向探去,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悲鳴。
院子裡依舊沒有人影,曾經喧囂鬨騰的院落,此時是那麼的冷冷清清,冷的他渾身發抖。
……
如果蘇妍能親自到場,看到這個躺在稻草鋪上的人,恐怕也不會看出這就是曾經人高馬大、氣勢洶洶、說一不二的蘇春江。
此時的蘇春江,在中風癱瘓四個多月後,早就失去了不可一世、意氣風發的模樣。
瘦骨嶙峋的身體,凹陷的雙頰,青灰的肌膚……長期的躺臥,讓原本相對緊實的肌膚迅速萎縮下來。
失能的身體,在日複一日的糞便、尿液的浸泡下,生出了大片大片的褥瘡,散發出惡臭的氣息,招來了蒼蠅蚊蟲的光顧……
生瘡的位置慢慢化成膿水,膿液向身體四周蔓延,向身下的稻草鋪蔓延。
膿瘡遍布了蘇春江的全身,身下的稻草裡,有數不清的蛆蟲在湧動。
唯有那雙渾濁的老眼,還會時不時射出寒光,顯得依舊滲人。
……
周曉麗早就不來老院了。
蘇長江偶爾來送送飯,捏著鼻子往蘇春江的臉旁一丟就跑了,也算儘了一點孝心。
至於蘇長湖,自蘇長河被槍斃後,一次也沒有回過蘇家莊,聽到老父親中風的消息,也就托蘇媚捎來五百塊錢,就算儘孝了。
蘇長海呢,更是借口工作忙孩子小,連個人影也沒露,更沒有彙一分錢過來。
蘇愛霞被張家母子看的緊,跛腳女婿張玉海陪著過來看了一次後就再沒讓她回過娘家。
蘇愛雲和周慶軍兩口子比較精,空著手來了一趟,得了嫂子周曉麗的一頓黑臉,眼看從娘家撈不到好處就趕緊溜之大吉了,此後再沒露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