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內沒有跟著應答,又是一陣沉寂之後,珠簾便被輕輕撥開,讓出了劉承佑的身影。
劉承佑出來後便垂手侍立在一旁,接著令郭威懷念的聲音終於從簾後傳來:“餘氣息微弱,已不能多言。餘自感時日無多,如今召集爾等……所為亦為身後之事。”
劉知遠語調悠長而綿軟,再也不複往日的穩健與進取,讓郭威感到十分陌生。他甚至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劉知遠已經不再此處,耳邊的聲音也並不來自於殿中,而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一般。
簾後的話音剛落,蘇逢吉當先叩拜下來,郭威也隨楊邠一同叩拜:“臣等恭聽聖意。”
“爾等皆為河東舊臣,相處日久,君臣情誼蓋不多言。前朝為契丹所挾持,楊樞密等進言餘建號登極以負人望,不料世事無常,隻是……”
劉知遠的話還未說完,簾後便傳來劇烈地一陣乾咳,劉承佑連忙推開簾子回身進去服侍。
這時郭威注意到,身前楊邠的半個屁股已經前傾離開了墩子,接著郭威又微微側目看向蘇逢吉,隻見蘇逢吉仍安坐著,隻是麵目上顯露出憂愁之色,突然像是感受到郭威的目光,突然轉頭盯了過來,郭威猝不及防遇上蘇逢吉的視線,兩人麵麵相覷,又不約而同地迅速低下了頭。
簾後的咳聲又持續一陣才消停下來,劉知遠的聲音也再次傳出,卻不是對簾外的幾人所說。
“我兒謹記,本朝草創,萬方猶梗。大行之後,朝廷一切諸事,悉需聽取幾位相公方可施行。”
這算是徹底的托付後事了,楊邠當即驚呼出聲:“臣何德何能,可受陛下重托!”
蘇逢吉也不知真假地哽咽道:“臣等鞠躬儘瘁為陛下分憂,還望陛下安養聖體。”
“卿等在此,我心甚安。”緩了緩,劉知遠的聲音已經十分吃力:“其餘諸言,都在周王手中了。”
再出來時,劉承佑已是滿臉的悲戚。
劉承佑從袖中拿出一張早已寫好的帛書,緩緩念道:“天數有常,人理難違。朕躬德薄,得國不滿一年,魏王早去,而魏州、關西先後複叛,殆不自濟……人言五十不稱夭,今本該無所複恨,不複自傷,但仍有許多為念……蓋所慮者三,一則關西之地難控,邊帥久留則必生叛心,朝廷宜早日經略;二則契丹雖已北去,然其胡虜野心終難自棄,惟有收複先朝所棄幽燕之地,可保無虞;三則南方諸國雜亂,若四方安定,應興師吊伐進取,再就漢家偉業……周王尚小,擇選楊邠、蘇逢吉、史弘肇、郭威四人共輔之。”
或許是劉承佑太年輕,音色遠不如劉知遠雄邁,甚至還有些細長,與如此厚重的語言不太搭調,但劉承佑沒念幾句已經帶上了斷斷續續的嗚咽,卻更讓殿內氣氛變得十分悲切。
念罷,劉承佑便恭敬地對在坐三人行過拜禮:“為今之計,還望諸位相公多加秉持。”
三人連忙站了起來,朝著劉承佑拱手回了一禮,由蘇逢吉領頭道:“臣等深受皇恩,該當如此。”
“一應詔書在皇後手中,朕力已竭,我家日後如何,均在爾等。”簾後最後一次傳來微弱的氣息,“周王年弱,一切後事……也皆托與卿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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