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宗正卿郭瓊堪稱是郭信如今最不想再見到的人,不僅因為自己曾在青州不僅軟禁過郭瓊,更過分的是直接奪了人家兵權,將姚進薛得福兩人收入麾下——對統軍武將而言,幾乎沒有比這更冒犯、更羞辱人的事了。
可陰差陽錯地,郭瓊立朝不久就被加封宗正卿,因此還要為郭信攝婚主行禮。今日又要在文德殿裡與他一同接受陛對,如何也避免不了見麵了。
郭信步入文德殿內,郭威和郭瓊正不知在為什麼話題談笑著,聽見內監將郭信宣到,禦座上郭威的聲音就接著道“二郎勿要多禮,快來坐。”
郭信小步走到禦座前,目光迎到郭瓊的目光,一時間沒想好應該誰先向誰行禮,品級上自己從二品的左衛上將軍自然更高,但宗正卿在皇室中的身份較特殊,郭瓊又是長輩。
郭信稍有猶豫時,郭瓊卻很利索地站起來了,向他拜道“老叟見過殿下。自青州一彆,迄今數月未見,而殿下龍行虎步,好似如昨。”
郭信連忙回禮,偷偷打量郭瓊,但從他的臉上倒看不出什麼表情。
郭信隨即又覺得自己何必這麼心虛?心道自己先前可不知道郭瓊是自家親戚——郭威和郭瓊出於默契,將這層關係在前朝時隱藏得很好,不然依照劉承佑和身邊人的性子,不可能讓郭瓊郭信二人在同一行營之中做主副將。
何況自己當初謀奪行營兵權是因為郭瓊占著茅坑不拉屎,郭威在河北起兵的消息都送到青州了,郭瓊還不為所動,既然如今大周已經順利建成,自己當初的舉動自然也有了正當性。
這時郭威的聲音提醒道“論及譜係,二郎該喚一聲族叔。”
“臣不敢當。”
郭威笑道“昔日此子在卿麾下為將,今日喚卿一聲族叔又有何妨?”
郭信於是也坦然直視郭瓊,道“見過族叔。不日婚期將至,還要有勞族叔為我攝婚。”
郭瓊隻好恭謹地受了禮,郭威便繼續道“二郎入殿之前,朕與宗正說起兗州事,宗正與魏國公自青州東來,走的是青齊道,路上聽聞慕容彥超自去年末回鎮後有積蓄糧草、招募遊亡之舉。”
郭威的目光投來,郭信自知是要他對此發表看法,遂道“去年孩兒領兵西行,一路未攻占州縣,但也不曾遇到抵抗,更有如任城等縣乾脆見兵便開城而降者,可見泰寧鎮內多數州縣願奉朝廷之令。況且慕容彥超移鎮兗州還不到一年,東京城外一戰又多喪牙兵,如今苟延殘喘罷了,如何敢憑一州一城之地與朝廷為敵?”
“慕容彥超雖是愚鈍,是還不至於蠢到如此境地。近日魏國公駕至東京,加之徐州克複、武寧節度使空缺,朕本意著慕容彥超一同入朝,可令其與魏國公、王彥超三人互相移鎮,隻是為慕容彥超以其管內多盜為由所拒嗬。”
郭威說罷,捋須微作沉吟“不過彼時朕若答應二郎所請,帖令符二作兗州留後,今日的局麵會好很多。”
“父皇所慮無過,縱使當初控下兗州,慕容彥超也會引兵南行挾湘陰公劉贇,後麵的事或許會更麻煩。”
在戰爭結束後實事求是地反思諸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功過,這向來是郭威的優點,也是許多武夫們甘願為郭家賣力的一大原因。但郭信自然不能承認、至少在表麵上不能表現出真的認為自己比郭威所做的決策更好。
父子若有所思間,郭瓊開口道“臣以為,陛下若有意移鎮,近年至少還有一次機會。”
“哦?悉聽卿言。”
郭瓊當即拱手道“齊王老了。”
郭瓊沒有明言,但郭氏父子都知道他的意思——長年征戰的武夫們多有暗瘡隱疾,壽命普遍不長,而高行周已年近七十,已經算是高壽了,更何況高行周是真正意義上的沙場宿將。
郭信很快想起去年在鄆州見到齊王時,齊王甚至需要身邊有人在耳朵邊傳話才能聽見,且精力不足以讓他撐過一場晚宴。如此看來等齊王老死,屆時調換山東三鎮還真是一個合適的理由。
隻是涉及藩鎮調動這樣的國家之事,此時還不能夠僅憑皇帝的意誌便加以實現。郭威很快就不再這個話題上多言,當即傳喚曹記恩,叫他從內庫取金銀錦衣賜予郭瓊,並下詔為其加金紫光祿大夫。
郭瓊領旨謝恩而退,郭信卻被留在殿上,待郭瓊走後,郭威便問“劉銖不日將到東京來?”
早就知道郭威有自己的一套情報渠道,郭信也知道這方麵大抵是由自己那個難得見上一麵的小舅楊廷璋在主持,但此時得知郭威連這樣的事也清楚知曉,不禁稍稍吃了一驚。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郭威再次捋須道“劉銖畢竟曾居高位,陝州又是重地,我豈能不叫人看著?此番叫他回來,則是因為藩邸裡劉銖的女兒?”
“孩兒慚愧。”郭信表情十分尷尬,他當然有彆的考慮,但此時卻是不好說出口的。
“你這個孩兒,”郭威似乎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劉銖已不適合再在朝廷為官,不過他有兒子,叫其子暫在將作監裡寄祿,先瞧瞧能不能用,日後再說其他的罷。如此二郎可以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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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信抬頭,在那張深沉肅穆的麵孔上,此刻呈現的表情卻是一種對他完全了如指掌,以至於顯得有些狡黠的寵愛。
郭信一怔,離開座位拜了一拜,又複說了一遍“孩兒慚愧。”
“為父者不便說你,還是好自為之罷。隻是待符家女入門之後,為我家多誕子嗣才是真正要緊的大事,二郎可要放在心上。”
在做父親和丈夫上,郭威屬實是無可指摘的人,郭信當即道“孩兒謹聽阿父教誨。”
郭信說罷把頭低得更深,心道自己最近和崔劉兩個小娘已經很努力了,至於符金縷,日後當然更要放在心上。
“二郎這兩年所言軍機國事都很切中要理,東西征戰用兵亦不俗,差不多可與你榮哥兒一樣獨當一麵、為國重臣了。不過朝廷之內有阿父與諸位宰臣操持,往後東西南北有的是用兵之處,二郎何不把精力放在軍事上?”
父子又接著談論了片刻禁軍嚴肅軍紀之事,在巡檢使的差事得到郭威的讚賞後,郭信方才告退出殿。
離開文德殿,郭信正遇上送走郭瓊的曹記恩回來。
曹記恩走到近前行了禮,突然道“剛才奴婢送宗正出宮,路上宗正說起了殿下好話哩。”
郭信聞言頗感意外“哦?宗正說我什麼?”
“宗正說殿下是他見過年輕武將裡最會用兵、且謀略最多的,打仗班師回來,一路收撿降卒,部下將士能比出征前還多。奴婢聽了後對殿下也是十分敬佩!”
郭信頓時一陣無語,郭瓊這不就是再說自己奪了他兵權、心機太深?剛在殿上釋然的模樣果然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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