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卯牌時分就已啟程的馬車一路行進,就當符金縷和同乘的二妹金釧坐在車內幾欲發困時,前麵突然傳來一片軍漢們拜見的聲音,車駕行駛間輪轂聲音很快也隨之變得輕快。
又回到東京了。
車廂內的符金縷悄然掀起側麵短簾的一角,沒有想象中隨之而來的冷風灌進廂內,東京的天氣也已經很暖和了。
馬車幾乎不作停留地經過城門,透過短簾,符金縷默默窺視著馬行街一側的世界,依舊是那個擁擠忙碌、紛攘熱鬨的城市,依舊是那個讓她無比熟悉、又無數次夢見的地方。
她想起上一次自己來東京時,恰好也正值前朝建立不久,甚至連跟隨阿父入朝的原因也差不多——上一回是為了訂婚,這回則是成婚。
想及此處,連符金縷自己都覺得命運十分可笑,誰能想到那個陰差陽錯為自己殺掉李崇訓的郭二郎,不日就要成為自己的郎君?
符金縷以手抵著下巴,放棄去思考這個問題,盯著街道的景色出神。東京城內的市井街坊一如往日,但氛圍似乎又有些許不同。
符金縷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發現原因在於不斷消失在視線之外的人們身上。多數人都是在行色匆匆間疲於生計,但並不多有那種朝不保夕的困苦愁容,即便有閒人在道旁圍觀自家入城的車隊,人們臉上展露的也是那種在安穩日子下才會有的表情。
她在心裡暗想難得有願意廣施仁政的官家,大周朝的氣象確實有些不同。
這時二妹金釧的聲音突然道“姐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怎麼看起來不高興?”
符金縷鼻子翕動了一下“二妹怎麼說話的?再說了,有什麼要高興的?”
二妹不管符金縷的問題,仍自顧自地繼續追問“姐是不是不喜歡那個郭郎?我看他倒也沒什麼不好的,就是黑了一點。”
“二妹要是喜歡那武夫,不如自己去嫁他罷。”
符金縷順著二妹的話調笑了一句,卻不想符金釧睜大眼睛湊了過來“姐的話當真麼?我就覺得武夫很好啊,爹和哥哥們都是武夫。”
符金縷欲言又止,微微歎了口氣,把視線重新轉向窗外“就不該帶你來,三妹就懂事得多,她在這兒不會這麼多話。”
“三妹就是因為年紀小不懂事才沒話說呢。”符金釧撇撇嘴巴,賭氣似地學著符金縷的樣子,也掀開另一邊簾子的一角去看。
符金縷少見地不再繼續和符金釧爭辯,其實隻要她願意,幾乎未曾有人能在話鋒之上勝過她。隻是她看出來二妹纏著與她同乘一車,也是隻想陪她說說話,讓她不至於為即將的出嫁太失落。
但符金縷知道自己其實內心並不失落,甚至隱隱有一些期待……正是這種期待促使她在青州時主動找到二哥符昭信,為郭信密謀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奪城之策。雖然最後沒用上,但每每想起那個時候,符金縷仍覺得心跳加速,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樣的事情敗泄出去、或郭氏未能成功上位的後果,不過她從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就是了。
果然很快地,符金釧又興奮地湊過來牽符金縷的衣袖,指著外麵的宮牆道“那邊就是皇宮了,姐以後會不會住在宮裡?”
“隻有官家和太子才會住在宮裡,官家可不止一個兒子。”話雖如此,符金縷也向二妹那邊的簾外望去,厚重的宮牆遮蔽了她的視線,隻能看見某間樓閣的重簷躍過了宮牆,卻不知是鐘樓還是三館的閣樓。
符金縷這時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說自己有大貴之相的相士。
就當符金縷作著漫無邊際地遐想時,二妹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半個身子都靠在她的身上,還要繼續往她的脖子上輕輕嗅著“姐可真香,真想和姐一直做家人。”
“二妹也真是的。”符金縷無奈地笑了笑,拍拍二妹的腦袋讓她安分一些,隨口又道“不論什麼時候,我和二妹都是一家人。”
……魏國公的車駕剛入東京,郭信就已經收到了稟報。因為擔負著巡檢司的差事,東京各城守將和他多有來往,因此不需要他刻意吩咐,他與符家女那早已人儘皆知的婚事就早早被有心人所關注留意著。
根據司天監官員們選擇的良辰吉日,他和符金縷婚期定在五日之後,考慮到符家人時至今日才到東京,其實是相當匆忙的日子。
藩邸的人還在為他布置新房,許多同樣顏色的帳幔、被子、桌圍、椅帔和綢絹被運進藩邸,各間屋梁上高懸著彩球,以大紅色為主的各色裝飾逐漸將藩邸內外打造成一片喜慶的氣氛。
因為婚期將近,這幾天郭信都不用去巡檢司上值,於是他避開忙碌的人群,獨自在書房裡看了一會兒張昭送來的關於成親之儀的帖子,其實婚禮中正經需要他親自乾的事不多,主要就是去符家在東京的府上迎親。
不多時,曹彬就來找他,稱宮裡也遣人來了。
郭信到前院一看,地上已擺了一排箱子,藩邸正門大開,外麵停了許多大車,從車上卸下的箱子還在不斷往藩邸裡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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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信上前踢開了一個大箱,裡麵裝的全是繒彩織錦,他又打開旁邊一個,裡麵則全是首飾和金銀珠寶,簡直閃得他睜不開眼。
太監曹記恩這時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試探著以親熱的口吻道“官家和皇後對殿下真實好生寵愛,不僅著奴婢從內庫中送來這許多財物,還怕藩邸的人手腳笨,專門送來宮人幫襯,曆朝皇子最受寵者也不過如此了。”
說話間,果然有一群宮女在一個年紀偏大的女官帶領下前來見禮,郭信忙不迭地讓曹彬帶她們去找玉娘安排差事,又問曹記恩道“父皇不是說過儀物都不夠婚禮用,一切從簡?何至於這麼大的陣勢。”
“殿下這是說得哪裡話,殿下身為帝室貴胄,大婚之前未讓諸鎮各道賀禮,也未令衛尉卿淨城布置儀鸞,如此已經是很簡樸了。何況官家下旨置辦送去魏國公府上的聘禮、嫁妝比這些更多!”
郭信愕然,自己在奉郭威入主東京的過程中,至少也做過一些微小的貢獻,後來賞賜也不如今日這般優厚。
說罷曹記恩又叫人呈上郭信婚禮時的穿戴華貴的袞冕、金鑲玉的佩劍和繡有九章花紋的禮服。
“還請殿下入內試試合身否,奴婢也好回宮傳話。”
郭信遂帶著曹記恩和端著貴物的一行內監往內院走,路上郭信突然瞥見四娘的身影正在不遠處張望著,於是乾脆招呼四娘過來為他更衣,他可不想當著一群太監的麵換衣服。
獨自叫了四娘和兩個府上侍女在房間裡為他更衣,繁冗的禮服穿起來十分費勁,三個人圍著他的身子努力為他把禮服穿得妥帖。
郭信時不時保持兩臂伸展的姿勢,感覺自己在婚禮中也就像這樣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瞧著四娘的額頭浸出汗珠,隨口道“父皇賜下的財物太多了,之後熟悉的禁軍武將們多半也要送禮,真沒想到結婚還能發財,看來以後不必再上陣賣命,每隔兩年就討個妻子,不久就能當東京城的首富。”
兩個侍女聞言竊笑,隻是四娘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手上的動作依舊在認真地為他整理領口。
郭信討了個沒趣,遂將視線移至麵前的銅鏡。他看見銅鏡裡的自己被脫去圓領袍、換上了形製完全不同的禮服,又被戴上那頂比他常戴的兜鍪還略要沉重的冠冕,這樣一來他就無法再亂動,不然前麵那些玉珠簾就會甩動纏在一起。
四娘和侍女們終於為他收拾完後退在一邊,郭信端詳著銅鏡,銅鏡裡的那個人看起來身姿雄偉,即便是放料寬大的禮服也被撐得挺拔高闊,至於長相則確實像極了郭威,珠簾後的儀表肅穆而莊嚴,那英武的模樣似乎連他自己都不太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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