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當康術德和寧衛民還是冤家對頭的時候。
眾位鄰居們就是想登門,也是顧慮多多,唯恐怕被牽扯進二人彆彆扭扭的房產之爭去。
而今年就不一樣了,在整個扇兒胡同2號院,這些受過他們好處的鄰居們,是必定要把這一老一少,當成重點關懷的對象了。
但這仍不是所有在意他們的人,因為就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也依然有人在惦念他們。
這一年,不誇張的說,張士慧在劉煒敬家裡的形象,確實有點接近金龜婿了。
他穿著一身體麵的衣服來劉家吃年夜飯,還帶來了兩瓶虎骨酒和一大堆高級滋養品。
不但顯得格外的氣宇軒昂,也順利討得了準嶽父準嶽母的歡心,受到了熱情招待。
席間,自然不免討論起他和劉煒敬的婚事安排和計劃。
同時因為腰裡硬實,有底氣,張士慧的回答和誠意,讓劉煒敬父母相當滿意。
於是劉煒敬的父親老劉居然破天荒的喝多了。
酒終席散,老爺子已經醉眼朦朧,根本沒法守歲了,直接回屋睡去了。
而灌倒了未來老丈杆子的張士慧,趁著準嶽母去照應老伴兒。
一頭鑽進了劉煒敬的閨房,堂而皇之的跟未婚妻起膩去了。
坐在屋裡,劉煒敬卻不免抱怨。
“你可真行,看出我爸今兒高興來了,這左一杯,右一杯的灌他。我媽不好意思說你,回頭肯定得數落我。你成心啊?”
張士慧趕緊賠罪,“對不住,對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爸酒量不錯呢,看他越喝眼神越亮。誰成想,說醉就醉了呢?”
“這樣,行不行?後天,我初二一準兒來賠罪。你媽那兒不要緊,她今兒不是一直念叨那什麼金銀絲被嗎?我買兩床不就結了?”
“放心,我保證把你媽哄得高高興興地。這本事要沒有,我怎麼當你們家女婿?”
劉煒敬不禁一笑,卻又有點矯情的追問。
“那乾嘛還非後天啊,你明天沒空啊?”
“還真沒空,我打算今兒晚上去旅館跟寧衛民就個伴兒,陪他守歲。明兒一早,我就跟他直接去他那兒了。早就說好了,看看他那康大爺去。這一年咱沒少受衛民的好處,我給人家拜個年,應該的吧?”
“那倒是。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跟著劉煒敬看了一下腕子上的表,又說。
“哎呦,這都八點多了。那我們再坐會兒,喝口熱茶就走吧……”
這下前言不搭後語的,倒把張士慧給說楞了。
“走?去哪兒啊?外頭還飄鵝毛大雪嗯,你這麼早就把我轟旅館去?”
“什麼啊?你可真是……每年你不是都得去電報大樓給你父母打個長途電話嗎?我是說,咱倆的事兒既然都差不多定了。那今年我也應該陪你一起去。跟叔叔阿姨說兩句話,給他們拜個年啊……”
張士慧這才恍然大悟。
喜不自勝下,將劉煒敬的兩隻手緊緊的握在自己的雙手裡……
可也要知道,生活終究不會是完全一樣的模板。
有一些家庭,有一些人們,在同樣美不勝收的生活段落中,卻是有著他們獨特的喜樂哀愁的。
而其中的具體滋味,就隻有他們自己才能知道了。
就像此時此刻,吃過飯的藍嵐就把自己關在了屋裡,坐在自己的寫字台前,衝著鏡子裡的自己發楞。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經常會出現的事兒。
她確實又回到學校去念書了。
她聽從了寧衛民的勸告,背負著家人的期望,就像過去的九年一樣。
每天認真地盯著黑板,抄寫著考題和老師給出的答案。
無論家人、老師,還是曾經的同學都為了她的回歸課堂感到高興。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實是很不情願的。
她隻是為了父母,為了所謂的前程,在勉強自己,強迫自己,去嘗試著重新走向生活。
她完全不知道,做出這樣讓大家都滿意的選擇,她自己究竟還能不能再快樂起來。
她也不知道,心裡那種莫名其妙的痛,究竟到哪一天才能徹底消散。
如今能讓她唯一感到一絲安慰的,也就是寧衛民送她的那幅畫了。
有了這個,她似乎還尚能和某種令人激動的情感維持著一絲脆弱的聯係……
無獨有偶,扇兒胡同2號院的羅家也出現了一絲不和諧。
就因為酒席快散的時候,放下酒杯羅廣盛提起了羅家的忌諱,談起了一件讓羅師傅極為厭惡的事兒。
“爸,初二我想去趟茶澱兒。帶點東西去看看小三兒……”
“不行,你去哪兒乾嘛,閒的你!少給我提這個。”
“小三兒畢竟是我親弟弟,您的親兒子……”
“我早沒這個兒子了,你不知道?我的兒子應該是個體校冠軍,不是流氓。你彆招我不痛快!”
“爸,都這麼久了,您就一點不想他?兩年來……”
“不想!混蛋!我讓你彆說了。你彆以為你自己當爹了,我就打不動你了!”
就這時候,盤兒被爺爺的暴躁的拍桌子聲給驚醒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於是羅廣盛都到了唇邊的話一下被攔住了。
眼瞅著急哄兒子的苗玉娟悄悄跟自己直擺手。
再看看怒目圓睜的父親和臉色比哭還難看的母親。
他也隻能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把那些話又生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