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經理宋大姐待我不差。她不但重用了我,也給我很大權力,很優厚的待遇。即使我日後自己發展,眼下也得真心實意為公司乾。我的目的,無非是想要自保而已。”
喝了一口茶,他又接著說。
“其實我非常清楚,這個世界上,無論個人爬到什麼位置上,總是會有強大到能夠一腳把你踢開的力量。但是,如果你能事先占領一小塊要害的領地,這股力量至少得聽聽你的意見。如果你再有一些強大的朋友支持,這股力量甚至還得允許你講講條件。”
“我當然不能讓自己變成一個連條件都不能談的角色!所謂卸磨殺驢,其實殺得都是蠢驢。推磨的和殺驢的,位置不是不可以互換的。關鍵還是看你智商夠不夠。”
“而我認為,一個人實際權力的大小,並不僅僅取決於他自身的職位高低,也取決於他所屬的關係網絡。雖然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如果能讓大人物聽我的,那就等於我也成了大人物。也就是說,像我這樣本來沒有權力的人,照樣可以靠麵子,靠關係,間接地擁有權力。”
“那你說,我找你們做外援是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咱們彼此既有交情,又有默契。換成你的話,你難道不這麼做?你要非說利用,我不辯解,但我能夠保證。讓你們托我一把,你們並不吃虧。”
認真沉思了一會兒,喬萬林終於做出了許諾。
“我明白你的處境了。作為朋友我會幫你的。大概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就總得聽你使喚嘍。”
不過他臉上隨後又閃過一絲憂慮,不免有些擔心的問。
“可我還得勸你一句,你還是彆過於自信了。不怕你不愛聽,要是萬一這事兒有什麼變化,你又該怎麼辦?畢竟變數太多了,投資高檔餐飲可不是小事。萬一事情沒你想的那麼順利,天壇園方要變卦怎麼辦?而且你這麼乾,我還是覺得治標不治本啊。”
寧衛民當即表示謝意,但胸有成竹的態度卻毫無改變。
““謝謝了,喬大哥,謝謝你肯這麼設身處地為我著想。你就放心吧。”
“首先,我還真不擔心這事成不了。即便是天壇園方撤出,不願意乾,我還能找著彆人來乾。為什麼?因為我身上有礦有寶。”
“彆忘了,皮爾·卡頓可是外資企業。是大陸內地,目前除了港商投資的企業之外,唯一真正的純粹外企。在我們公司的身上,既有國家高層關注的目光。也有優惠政策。”
“前三年免稅、後三年減稅不說,就連我們公司坐的汽車都是不帶稅的。這就得多少錢哪?說句不好聽的。有哪個單位的頭腦,不想弄輛汽車坐坐啊。”
“其次,我也不會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坦白說,爭取外援還隻是我的一步棋,同時在我們公司內部,我還打算給惦記我的人也找點有好處的事兒做。”
“人都是以利當先的。你說要是人人都為正事忙起來,是不是也就沒人顧得上我了?這就叫一消一打,雙管齊下。”
“更何況退一萬步說,你總不會認為,我會留在皮爾·卡頓乾一輩子吧?其實啊,我一點也沒有鐵飯碗的意思,否則就不會那麼痛快離開咱們旅館了。”
“合則聚,不合則分,沒什麼大不了。我所求的,不過是個準備充分罷了。我最理想的結果,隻要能在皮爾·卡頓,守著齋宮待上個幾年,就知足了。我肯定能為自己安排好後路……”喬萬林不由心悅誠服的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衛民,你處理這事兒的手段還真是有點意思。我得承認,你今日的處境,我日後多半也會遇到。我很慶幸,能提前從你的身上汲取一些經驗。”
寧衛民卻嘻嘻哈哈地說,“過獎過獎,愧不敢當。朋友之間,本就應該講真話,互相切磋嘛。”
“不過說到這個,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如果這兩件事兒都能做成的話,你又不能兼顧的話。我建議你把書市的事兒以後甩給彆人。自己專心幫我高宮廷高檔餐飲吧。”
“為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書市要想出成績得靠客流量取勝,規模做大的時間周期長,承擔的風險大。何況你又是第一屆遊園會的組織者,已經占了資曆擁有了成績。書市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是過失了。不如送給彆人當人情。”
“反過來宮廷高檔餐飲就不一樣了,那是瞄準外國人腰包的。我非常有信心創造出高昂利潤。那可都是外彙啊。那對你來說,自然又是一件能入領導法眼的功勞。何況咱們自己吃喝也方便,你說呢……”
…………
一個小時後,喬萬林非常滿意的離開了。
發自內心的說,他越來越覺得寧衛民這個朋友交得不錯。
因為這個朋友不僅是幽默、仗義,而且還是個有見識有能力的人。
無論於私還是在公,都能讓他獲益良多。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朋友,他的前程才似乎越來越光明了。
但於此同時,他又不免替寧衛民有點惋惜。
因為在他看來,寧衛民沒有走仕途,實在是一種極為錯誤的選擇。
他並不相信寧衛民給自己安排好的後路能有多美好。
按他的想象,到時候,寧衛民無非也就是換另外一個外資企業去工作罷了。
哪兒能與真正掌握權力的人相比?
所以不能不說,人都是局限性的。
很多時候人們充滿自信的判斷,其實不過是自以為是的無知罷了。
與喬萬林差不多的例子,還有在他走之後,兩個給寧衛民送來硬幣,同時也是來報賬的齋宮姑娘。
她們同樣不明白寧衛民為什麼會見到她們送來的硬幣,會那麼高興。
合上門之後,兩個人邊走還邊納悶呢。
“哎,寧經理到底怎麼了?那些讓咱們選出來的硬幣很特彆嗎?”
“我也不知道到啊,反正寧經理讓按照他給的年份選,咱們就選唄。真怪,是吧?”
“可不嘛,這兩天可累死我了。每天咱們大家夥都得一起挑倆仨小時的硬幣。見天兒可都是收回來好幾千塊錢的硬幣啊。哎,我現在一看鋼鏰就頭暈。你說,那些咱們挑出來的硬幣會不會含白金啊?”
“拉倒吧你,說特殊硬幣含白金那是謠言,國家早辟謠了。何況那都哪年的事兒了?再說了,就是含白金,又能值幾個錢啊?你可彆忘了,寧經理每月掙多少啊,人家用得著費這個心思嗎?”
“這倒也是……”
沒辦法,事情的真相僅僅存於寧衛民的心裡,這年頭是絕對不會有人知曉的。
其實答案說破了也很簡單,對寧衛民而言,生意無處不在,漏兒到處可撿。
他讓手下姑娘們選出來的,就是硬幣裡的“五大天王”和“四小龍”。
那無非是日後他從事老本行的籌碼罷了。
和喬萬林所想完全不同,這些東西,才是他寧衛民真正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