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安車燈各一,可供夜晚照明。
車墊、車靠,講究的是白布鑲紅布邊,車腳墊得是長方形織花小地毯。
最方便的是,還得有東洋腳鈴一個,踩一腳,就能隨時招呼車夫停車。
那想想看吧?
這種手工業與工業化結合的產物,是一般人能攢出來的東西嘛。
你就是去永久、鳳凰、飛鴿這些自行車廠,把這些大廠的高級工程師都給提摟來。
湊在一塊堆兒,他們也照樣做不出這樣的車子來。
這種拉客的人力三輪車呀,要是講究美觀,講究舒適,講究曆史的原汁原味。
那還就得找過去造車廠的老人兒才行。
這樣的玩意除了當年的人,可沒人懂得怎麼弄。
可偏巧呢,羅廣亮和小陶找到的孫師傅,就是當年“懋順車廠”的銅匠。
老師傅從十四歲學徒到出師,在“懋順車廠”乾了有小二十年。
而且當年教他手藝的師傅,還是以前安定門“永成”的師傅。
說到這,再額外提上幾句。
京城的銅活兒那可是金工藝術裡的一個分支,在曆史上相當出名。
元明兩代,京城的銅匠有兩件最露臉的話兒,一個京西臥佛寺的臥佛,一個是明朝的宣德爐。
當然,這兩樣,開辦於清中期的“永成”是沒趕上。可“永成”也不孬啊。
這家山西人辦的“銅作”,可是專接宮裡的活兒。
像近代故宮的銅門獅,頤和園的寶雲閣銅亭,都有“永成”的充分參與。
因此孫師傅也算是師從名門。
無論鑄製和打製兩“功”,還是鑲嵌、焊接、鍍金、鏨凋、花絲、著色、打磨這些技法,他學得都是京城銅作裡較高的水準。
到了解放後,因為手藝出色,孫師傅作為從造車廠少數直接被選拔進“金屬工藝廠”的匠人。
甚至他本人還有幸參與了京城五十年代的“十大建築”之一——軍事博物館樓頂軍徽的打造。
這可是當年不得了的壯舉。
因為彆看從地麵上看那軍徽不大,但如果把那玩意“搬”下來看,那就大得不像話了。
實際上這個軍徽加上插座兒的尺寸有八米高,直徑是六米。
整個是用四毫米厚的銅板,分段打製成的。
軍徽上有許多麥粒和麥芒,得靠銅匠們用鐵錘和鋼鏨一點一點兒敲,然後鎏金,再組裝在鐵架上。
孫師傅他們總共幾十個工匠,就憑著幾十雙手,把那軍徽打造的精細入微,看上去如同浮凋。
這在世界範圍都堪稱首屈一指的絕技。
想想看,就這水平,孫師傅要再撿起當年造車廠的那點小活兒還算事兒嘛。
這就跟張大勺想要隨意做倆小涼菜兒下酒差不多一個意思。
所以說,孫師傅挑頭,拉著自己過去車行同事的幾個老哥們,一起做出來幾輛三輪車可太精致了,太講究了。
幾乎完全複原了當年“懋順車廠”最高檔的車子,是一點不帶走樣的。
儘管做這種車,費工、費時、費力。
製作周期長,銅作、木匠、漆工、機械工都得用上,得好幾個人合作才行。
最後因為還得添置買料,買不少現成附件來組裝。
這樣造價就高了,一輛車恐怕得耗兩輛車辦的價錢才夠。
也就是說差不多**百塊。
可實打實的,真沒有花錢的不是。
寧衛民一看見這車的外觀,倆眼珠子立馬轉不動了。
而再等到親身體驗了一把,讓小陶蹬車拉著自己轉了一小圈兒回來,他就更是心花怒放了。
說白了,“屁顛兒屁顛兒”這句話可太形象了。
在寬闊的馬路上,他人仰靠在車上,一溜煙兒似的平穩向前。
車蓬子一支,就能遮著老陽兒,再被小風兒一吹,看著繁盛的街景兒,那滋味美透了。
這一路更是賺足了回頭率啊。
尤其是到了鬨市地區,不但老外碰見這車都“卡卡”拍照,就連好多老百姓還以為這是拍電影的道具呢。
老有人過來搭話,問他們是哪個電影廠的,一會兒要拍什麼電影。
嘿,這就足以證明三輪車的吸引力啊。
所以試車回來之後,寧衛民當即決定,就這麼地了,就照這樣做吧,先做個五十輛車再說。
不是為彆的,他主要考慮像孫師傅這幫老手藝人可都到歲數了。
真哪天乾不動了,或是不想乾了,他還能到哪兒找這樣的好手藝啊?
說白了,過了這村兒也許就沒這店兒了。
要想以後不抓瞎,那現時就得多做幾輛,以備不時之需啊。
至於車多了,一時用不了也沒事。
萬一哪輛車有了毛病,不也好有個替補嗎?
可反過來,連羅廣亮帶小陶,還有造車的孫師傅卻無疑是被這陣勢給嚇著了。
聽寧衛民報出來要的數目,這幾位下巴差點沒掉地上。
尤其是老師傅,他還一直以為羅廣亮他們幾個就是要造幾輛拉拉客人,掙幾個小錢呢。
壓根沒想到他們會出手這麼大,完全是鋪天蓋地的氣勢。
當然了,也沒人會嫌錢燙手的。
老實說,這位孫師傅雖然是六級工匠,可退休的日子並不富裕。
不為彆的,生養的孩子忒多了。
饒是老爺子上班的時候能掙**十,可子女們的好幾張嘴就把當老子的給吃窮了,這麼多年就沒存下錢來。
退了休也一樣。
工資變成了百分之七十,孩子們儘管都成家了,可還得給孫子、孫女貼補,而且還不能厚此薄彼。
也就是乾這行的手藝人筋骨都好,老爺子的身體挺硬朗,還能外頭擺個修車攤掙幾個補貼家用。
否則,孫師傅的健康要有點毛病,這日子就更難過了。
那不妨再想想看,這樣的家境。
如今聽寧衛民要買這麼一大批車,提前先給一萬塊的定金,做十輛結一次賬。
價錢上不計較,也不強求一味的快,隻要保質保量。
那孫師傅是個什麼心氣兒?
一輛車他們老哥兒幾個能掙小二百呢,一個月弄十輛車就是兩千啊,不比擺攤修車可強多了。
而且寧衛民說日後還要長期聘請孫師傅他們,負責維修。
那必然是給老師傅高興壞了。
於是孫師傅也沒多猶豫,看在大團結的份兒上,就是爽快的一拍胸脯。
“得嘞,你這活兒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證一定加倍精心,把每輛車都給你做漂亮了。”
跟著還額外提醒了寧衛民一句。
“哎,對了,小夥子。你這光花錢造車還不行,你要真想開車廠子啊,還得讓人給我找塊地方。我這兒啊,兩輛車放著就到頭了,給你做車不難,可難的是沒地兒存放啊。要依我看哪,你要不差錢,最好能買個大點的地方,得足夠安置下這些車才是。說實在話,你也隻有集中起來,才能統一調配,方便修繕和使用。否則要是保養不善,毀了你的車可就不值當了。”
這話說得肯定有道理。
寧衛民立刻點頭,虛心接納。
“您說的是啊,老師傅。聽您的,這事兒我一定儘快辦好。”
跟著就和羅廣亮和小陶施加壓力,再度催他們買房子置地。
“看見沒?早就讓你們買房吧,都不當回事,不買啊。這回成急茬的了。我說咱趕緊打聽找房吧。而且為日後方便,離著天壇越近越好啊。對了,得挑麵積大的買啊。而且一個小院估摸不行,乾脆就買倆,聽見沒有?大不了你們一人一個。”
“寧哥,咱們不是能把車擱天壇裡嗎?那還用買房嗎?”
小陶還強詞奪理呢,怕是心疼手裡的錢。
一點也不懂得寧衛民是在替他們考慮財產保值,有多麼煞費苦心。
所以寧衛民簡直快被他氣笑了,當場就甩出了片湯話來。
“你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怎麼方便怎麼來是吧?真把天壇當自己家了?我都不敢這麼想。那這樣吧,以後你的那一份,我就劃給天壇了,當成場地費。”
這話一說,小陶才低頭認慫。
“彆介啊,那我還是找房吧。”
就這臭小子,還透著委屈和不情願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