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龍介紹的律師名叫亨利·勒內,是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
在律師的辦公室裡頭一次見麵就給寧衛民留下來不錯的印象。
這不僅是因為他有著一張精明強乾的臉,紳士般講究的著裝,更因為其冷靜、務實的工作態度,以及表現出極高的職業素養。
要知道,儘管明明知道做這種大額交易的法律顧問,自己收益不菲,但這位法國律師還是一見麵就執意對寧衛民做出了如下表示。
“我先聲明一點,我是為阿蘭德龍先生長期服務的律師。所以先生,我得確保你明白,這次我僅僅就你與製片廠的交易臨時為你提供法律方麵的相關服務。而且這是在阿蘭德龍先生置身於事外的基礎上的。如果……我是說,萬一……你和那兩家製片廠的商業談判一旦涉及到阿蘭德龍先生的利益,那麼我將不得不中途中止為你的服務,而且還會作為阿蘭德龍先生的代理人為他爭取他的合法權益。”
看著在一邊露出了稍顯尷尬神情的阿蘭德龍,對此寧衛民表示充分的理解。
“沒問題,我同意。”
而接下來這位亨利律師的一席話,則更讓寧衛民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了。
“我再聲明一點,我可不是有意針對你,更不是有意羞辱你。先生,換成法國最有權勢的電影製作人,甚至是好萊塢的電影巨頭,我也會這樣做。這是我的從業原則。如果你問問阿蘭德龍先生就會知道,我從來不怕什麼大人物,而且我喜歡在法庭上跟他們對著乾,在每樁交易上我都會用全力讓我的代理人獲得合理的利益,這就是我的事業追求。當然,我的價格也從不便宜,是和我的工作能力相匹配的,希望你能對此有個心理準備。”
寧衛民看了一眼身旁的阿蘭德龍,他在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於是出於“信屋及烏”,隨後寧衛民轉過來就麵對律師笑著說,“我欣賞你的坦率,律師先生。亨利,我能這麼稱呼你吧。我已經完全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是個吝嗇的雇主。如果你願意做我的律師,那麼我這裡已經準備好了一張一百萬法郎的支票,馬上就可以給你。而且這還是隻是預付款,如果這筆交易最終能以相對合理的價格完成,你還可以給我送來更多的賬單。”
“您所謂的合理價格我該怎麼理解?”
“如果對方能按照正常市場價提出報價的話,我想在此基礎上再打個八折吧。畢竟是大宗交易,而且人人都認為我是在做蠢事,在買一堆沒人要的破爛。那麼既然如此,我的這個小目標,應該不難實現吧?”
律師先生現在終於露出笑容了。
亨利從寧衛民的手裡接過支票後,鄭重其事的跟寧衛民握了握手。
“如您所願,先生。從現在開始,我就您的代理人了。我會用全力儘快幫您實現願望。”
跟著他又對阿蘭德龍說,“阿蘭,我們大家得喝一起喝一杯,謝謝你為我介紹了一位優質客戶。”
…………
三天後,寧衛民率先獲得了世界電視電影公司的回饋。
他馬上打電話聯係了他的臨時律師。
隨後寧衛民帶著鬆本慶子,在亨利·勒內辦公室與他碰頭。
也是巧了,正好律師先生手裡暫時沒有緊急的工作。
於是他們共同過目了一下已經提前準備好的合同條款之後,就一起坐著律師行的汽車,雷厲風行地赴約,去了世界電視電影公司。
這家電影製片廠從二十年代起開始起步,至今仍然保持著那個年代的風貌,完全是傳統製片廠的模樣。
和鬆竹映畫的大船廠,還有鬆本慶子買下的霧製片廠格局都差不多。
寬闊的地盤內,散布著一幢幢小樓,那都是不同的攝影棚。
主樓隻有六層,又是老舊建築,原有的建築格局下,隻做了現代化設施的修繕。
所以這家製片廠的行政空間非常狹小擁擠。
寧衛民他們一行人一直來到六樓,才在一個相對寬敞的會議室裡,見到了早就在此恭候他們的製片廠幾個高級人物。
製片廠的總經理,行政總監,還有負責發行業務的副總經理,他們三人已經得到了董事會的授權就片庫交易一事展開談判。
所以除了他們之外,必不可免的還有製片廠一方的法律顧問也在這裡。
不過有點讓人沒想到的是,亨利·勒內和對方的法律顧問居然認識,他們是曾經的同一家知名律所的律師,而且看上去關係還很不錯。
兩個人在這種場合見麵都很欣喜,毫不避諱的寒暄客氣了好一陣。
這無疑又讓這筆交易的順利談成額外具備了一些有利因素。
事實上,過程的確相當順利。
在雙方互相認識之後,先是由製片廠一方把片庫中的名錄拿出來分發給寧衛民一行人,供他們瀏覽翻閱。
而亨利也代表寧衛民把自己初步擬好的合同框架拿出來讓人當眾通讀了一遍。
然後就是製片廠的員工送來了熱咖啡和小點心。
雙方就開始在一種類似於咖啡館閒談的友好的氣氛中像朋友一樣喝著咖啡聊公事,談合同。
仿佛這筆交易並不怎麼重要,多點少點都無所謂似的,慢條斯理,紳士一樣談著條款,討論著價格。
根本沒有什麼唇槍舌劍,互相扯皮,辱罵攻擊。
說實話,這讓寧衛民有點吃驚。
大概是受了好萊塢的荼毒,在他的印象裡,總認為外國人就不會好好說話,尤其談錢容易激動,特彆喜歡拍著桌子吼叫來談大生意。
本來這次見麵,他是提前做了些精神準備的,告誡自己萬一出現這種情況,一定不要著急動氣,就當自己是旁觀者就好。
沒想到居然現場交鋒這麼文明。
而且他還真成了旁觀者,就這麼看著雙方如沐春風的,溫文爾雅的居然就把交易談成了。
雙方互相都沒有做什麼咄咄逼人的舉動,表現的相當和睦。
以至於在語言陌生的環境下。
寧衛民對於對方給出的四億兩千六百五十九萬七千八百法郎報價,都沒來得及怎麼細琢磨。
僅僅一個小時的時間,他的臨時律師亨利·勒內就秉承他提前的指示,為他談好了最終交易價格。
“你的要求他們全都答應了,我把價格給你談到了三億三千萬法郎。這比你要求的目標價格還要好一些。所以請簽字吧,簽了這些文件,這些目錄上的影視劇,今後在亞洲所有的商業權益就都是屬於你和你妻子的了。當然,簽署了這份文件,也就意味著你們務必要準時履行法律義務。重要的是,一周內你就得付錢,至少兩億法郎。否則到時候你就有麻煩了。所以……到底想怎樣,你來做決定吧……”
亨利·勒內用英語說著,欣然把合同攤鋪在了寧為民的麵前。
然而這位正在為自己高效的工作成果洋洋得意的法國律師卻沒想到,寧衛民此時居然把他三天前的一些話,原樣奉還給了他。